腊月的寒风卷着江面的湿气,扑打在脸上,带着刺骨的冷意。
陈嘉树裹紧了呢子大衣,站在民生公司“民生”轮的前甲板上,眺望着前方雾气缭绕的江岸。
泸州城灰色的轮廓在晨雾中若隐若现,如同一个蛰伏的巨兽。
他终究还是亲自来了。
周世昌后续发回的密报一次比一次严峻。
“义字旗”的坐地起价只是开始,随后是当地乡绅以“破坏风水”为由的联名反对,甚至出现了工地的勘察标记在夜间被恶意破坏的事件。
背后,似乎隐隐有本地其他实业势力的影子,不愿见他这条过江龙轻易扎根。
周世昌虽竭力周旋,但面对盘根错节的地方势力,进展缓慢,已然陷入僵局。
陈嘉树意识到,仅靠遥控指挥和银弹攻势,恐怕难以打开局面。
有些场面,需要他亲自出面,展示肌肉,也展示诚意。此行他只带了四名精干的“暗刃”成员和白秀珠,轻车简从。
“先生,码头到了。”白秀珠走到他身边,低声提醒。她穿着一身利落的洋装,外罩狐裘大衣,神情冷静,眼神锐利地扫视着渐渐清晰的码头。
码头上,周世昌带着两名手下早已等候多时。
见到陈嘉树下船,他快步迎上,脸上带着一丝疲惫和愧疚:“先生,您怎么亲自来了?这边情况复杂,我……”
陈嘉树摆手打断了他:“不怪你。强龙难压地头蛇,自古皆然。说说最新情况。”
一行人坐上提前备好的黑色福特汽车,驶向城中暂居的宅院。
车内,周世昌快速汇报:“‘义字旗’的龙头,骆炳章,态度依旧强硬,咬死高价不放,还暗示需要额外的‘干股’。本地以‘合盛盐业’为首的几家商号,明里暗里都在使绊子,散布对我们不利的谣言。我怀疑,他们背后可能有人指使,不想我们顺利建厂。”
“骆炳章……合盛盐业……”陈嘉树默默记下这两个名字,眼神微冷。“杜镛先生那边呢?”
“杜先生派人传过话,表示可以安排与骆炳章面谈,但也暗示,袍哥有袍哥的规矩,他不能过度插手,否则会引起其他堂口的不满。”
“够了。有这句话就够了。”陈嘉树点点头。杜镛能做到这一步,已是给了天大的面子。
抵达宅院,陈嘉树稍事休整,便下达了指令:“世昌,以我的名义,给骆炳章和合盛盐业的东家刘万钧下帖子,明晚,我在‘望江楼’设宴,请他们务必赏光。”
“先生,这两人怕是不好相与,万一他们不来,或者当场发难……”周世昌有些担忧。
“他们会来的。”陈嘉树语气笃定,“我陈嘉树的名声,在南京上海或许还算个人物,在这泸州,他们更多的是好奇,是想掂量掂量我的分量。这是个他们近距离观察我的机会,不会错过。至于发难……”他冷笑一声,“那正好,省得我拐弯抹角。”
次日华灯初上,望江楼最大的雅间“临江仙”内,暖意融融,与窗外的寒冷形成鲜明对比。
陈嘉树一身藏青色长衫,坐在主位,气度沉静。白秀珠坐在他身侧,扮演着秘书与女伴的双重角色。
骆炳章先到,五十岁上下年纪,身材精瘦,穿着一身锦缎团花马褂,手指上戴着一枚硕大的翡翠戒指,眼神精明中带着江湖人的悍气。他带了四个同样精悍的随从,守在雅间门外。
“陈老板,久仰大名啊!”骆炳章拱手,声音洪亮,目光却像刀子一样在陈嘉树和白秀珠身上扫过。
“骆龙头,幸会。”陈嘉树起身相迎,“晚辈初到宝地,诸多规矩不懂,还需骆龙头多多指点。”
两人寒暄落座,气氛看似热络,实则暗藏机锋。
没过多久,合盛盐业的东家刘万钧也到了。这是个穿着西装、戴着金丝眼镜的中年人,看起来更像一个银行经理,而非盐业巨贾。
三人分宾主落座,酒菜上齐。几杯泸州老窖下肚,话题逐渐引向正题。
“陈老板年轻有为,在南京上海那是呼风唤雨的人物,怎么想到来我们这小地方投资建厂啊?”刘万钧推了推眼镜,笑眯眯地问,话里带刺。
陈嘉树放下酒杯,微微一笑:“刘老板过誉了。陈某不过是个做实业的,哪里有机会,就去哪里。泸州水陆要冲,物产丰饶,是个好地方。永利、明远若能在此设厂,于地方经济,于国家实业,都是好事。晚辈是带着诚意来的,希望能与诸位合作共赢。”
“共赢?”骆炳章嗤笑一声,把玩着手中的酒杯,“陈老板,这蓝田坝可是块风水宝地,我们‘义字旗’的兄弟靠它吃饭的。你这一来,就要划走那么大一块,弟兄们往后喝西北风去?”
“骆龙头言重了。”陈嘉树神色不变,“地价,我们可以再谈,绝不会让兄弟们吃亏。而且,厂子建起来,需要工人,需要原材料,需要运输,这些,不都是新的财路吗?远比守着那块地收租子要强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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