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里的喜庆还未完全散去,料峭春寒便迫不及待地宣告了新一轮较量的开始。礼部贡院门口,再次聚集了来自天下各州府的举子,他们或紧张忐忑,或踌躇满志,在春寒与期望交织的空气中,等待着决定命运的一跃。
苏言亦是其中一员。相比秋闱时的初试锋芒,此刻的他神色更为沉静。父亲苏文远、母亲柳氏,乃至妹妹苏暖暖,都只将他送至二门,并未多言,只是目光中饱含的鼓励与期许,已胜过千言万语。莫云亦倒是想来凑热闹壮行,被苏言以“太过招摇”婉拒了,只让他“安心等好消息便是”。
春闱连考三场,每场三日,共计九日。这九天,对苏府而言,是安静而漫长的等待。苏暖暖每日依旧上课习艺,只是午后对着棋盘或琴谱时,心神总忍不住飘向那座被高墙和肃穆守卫环绕的贡院。柳氏则带着下人,日日精心准备着清淡滋补的饮食,只等苏言考完归家调养。
贡院之内,又是另一番天地。狭窄的号舍,春寒犹劲,笔墨都需呵气方能化开。然而对于真正沉浸于学问与策问的士子而言,外界的寒苦似乎都可暂时忘却。苏言端坐于案前,审题,沉思,研墨,落笔。他的字迹清隽有力,行文逻辑缜密,引经据典信手拈来,却又绝不拘泥,往往能于经义之中阐发新见,于时政策问中提出切实可行的方略。三场考罢,纵然是他,眉宇间也染上了淡淡的倦色,但眼神依旧清明。
贡院的大门在第九日傍晚重新开启,疲惫却难掩兴奋或沮丧的举子们鱼贯而出。苏言随着人流走出,一眼便看到了守候在街角灯笼下的苏府马车,还有车旁翘首以盼的苏暖暖。
“哥哥!” 苏暖暖小跑着迎上来,仔细打量他的脸色,“累坏了吧?快上车,娘准备了热水和吃食。”
苏言微微一笑,摇了摇头:“还好。” 目光落在她身上,见她穿得厚实,脸颊被晚风吹得微红,眼中是纯粹的关切,心中便是一暖。回到苏府,自然又是一番嘘寒问暖,苏文远并未多问考试细节,只让他好生休息。
然而,就在这看似平静的等待放榜的日子里,暗流已在悄然涌动。
贡院的答卷在糊名、誊录之后,由指定的考官分房批阅。这其中,自然少不了一些“有心人”的耳目。三皇子萧靖和,虽未直接插手科场,但他在文官体系中亦有些不易察觉的脉络。对于此次春闱中几位被看好的寒门或背景相对简单的才俊,他早已留了意,苏言的名字,自然也在其中——不仅因其秋闱亚元的成绩,更因那次烟火大会短暂的接触,以及妹妹萧倩曦回来后对苏家兄妹,尤其是对苏言那沉稳气度的赞赏。
放榜前两日,一份经过特殊渠道誊录的、标记为“地字柒号”的答卷副本,悄然送到了萧靖和的书案上。灯下,他逐字逐句细读。经义部分扎实深厚,见解不俗;诗赋清丽工稳,意境开阔;最让他目光凝住的,是那篇策论。
策论题目关乎北方边防与互市利弊。苏言的答卷,并未空谈仁义王道,也未一味鼓吹武力震慑。他详细分析了前朝及本朝历代边防政策的得失,指出了当前互市中存在的吏治腐败、物资以次充好、情报泄露等弊端,并提出了一套以严格甄选商人、设立官督民办的专营榷场、加强边军监察与商队护卫联动、同时以茶叶瓷器丝绸等精细货物换取良马皮毛药材等战略物资的具体方略。文章条理清晰,数据详实(虽有些数据萧靖和看来略显理想化),更难得的是那份立足于国计民生、着眼于长远稳定的务实眼光,以及隐含其中的、对整顿吏治、富国强兵的期望。
萧靖和放下答卷,指节在光滑的红木桌面上轻轻叩击。这苏言,年不及弱冠,却有如此见识,绝非寻常死读书的腐儒可比。更关键的是,他出身商贾,被苏家收养,根基不深,与朝中各派系瓜葛甚少,却又因苏家生意与宗室有些间接关联,并非全然的白丁。若能收归己用,加以栽培,假以时日,未必不能成为助力。
他心中计议已定,便召来心腹,低声吩咐了几句。
数日后,杏榜张出,苏言的名字赫然在列,虽非名列前茅,却也稳稳居于二甲中等偏上之位。这在人才济济的春闱中,已属极佳的成绩,意味着他获得了进士出身,具备了做官的资格。喜报传来,苏府上下自是欢腾一片,苏文远连道数声“好”,柳氏喜极而泣,莫云亦更是闻讯赶来,嚷嚷着要大摆筵席庆贺三日。苏言自己,倒比秋闱中举时更为平静,只是向父母郑重行礼,感谢养育栽培之恩。
一份来自“陈倩曦”的踏青请帖送到苏府,邀请苏暖暖兄妹同游玉泉山,并特意提及“家兄宸表哥亦慕苏公子才名,盼能一晤”。
苏暖暖心知这绝非普通闺阁邀约,但对方以“陈氏兄妹”身份相邀,表面礼节周全,无法推拒。她将帖子给苏言看,低声道:“哥哥,怕是‘醉翁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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