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插着雕翎的使者僵在原地,脸色铁青。年长那个看着伊稚斜决绝的背影,又看看周围这群被“胜利”冲昏头脑的将领和士兵,嘴唇动了动,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重重叹了口气,弯腰拾起马鞭,默默带着同伴调转了马头。
瘦长脸当户凑近伊稚斜,忧心忡忡:“大王,单于那边……”
伊稚斜望着再次涌动起来的大军,哼了一声:“等我们提着公孙敖和卫青的脑袋回去,他自然就明白了。”话虽如此,他攥着马缰绳的手,指节却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单于的警示,像一颗石子投入他心湖,那圈涟漪,终究是荡开了。
……
几乎在单于使者调转马头的同时,西南方向一百二十里外,一片被风蚀得奇形怪状的土林背后。
卫青接过陈默递过来的一张最新羊皮。上面的炭笔线条更加密集,代表右贤王主力的那个粗大箭头,已经深深嵌入到地图上标识着“黑水洼”的区域内。而在其漫长的行进路线的西北侧翼,只点缀着几个稀稀拉拉、象征游骑警戒的小点。
“伊稚斜……没回头。”陈默声音里带着点难以置信的兴奋,又强行压住,“单于的使者刚走,他反而下令加速前进了。”
卫青盯着地图上那条孤军深入的粗线,看了很久。然后,他伸出手指,在那粗大箭头的西北侧翼,轻轻划了一下。动作很慢,很轻,像是在抚摸一件易碎的瓷器。
旁边一个正在磨刀的校尉抬起头,啐了口唾沫:“这右贤王,属驴的吧,牵着不走打着倒退。单于都派人来拽缰绳了,他倒好,尥蹶子往前冲。”
另一个正在检查弩机的伯长嘿嘿低笑:“要不咋说咱大将军神机妙算呢。饵料喂得足,由不得他不上钩。”
卫青没理会这些议论。他抬头看了看天。日头已经升高,明晃晃地照着这片荒芜的土林,在地上投下短短的影子。
“告诉李息,”他开口,声音平稳得没有一丝波澜,“可以动了。目标,狼山隘口。切断它。”
“喏!”传令兵躬身领命,跳上马背,像一支离弦的箭,悄无声息地钻出土林,奔向东北方。
卫青又看向陈默:“让我们那些‘跳蚤’,盯紧伊稚斜的后卫和辎重队伍。我要知道他们每一刻的位置。”
陈默用力点头,转身就奔向那些负责接收信息的斥候。
土林里只剩下风声,还有武器偶尔碰撞的轻响。士兵们靠在风蚀的土柱阴影里,默默地检查着弓弦的韧性,擦拭着长戟的锋刃,把箭矢一支支排列整齐。没有人说话,一种大战前特有的、混合着紧张和期待的寂静笼罩着所有人。
卫青走到一处土坡上,望向东北。那里是黑水洼的方向,是公孙敖正在“狼狈”后撤的方向,也是伊稚斜不顾一切扑过去的方向。
天空湛蓝,没有一丝云彩。阳光刺眼。
他微微眯起了眼睛。
……
伊稚斜的大军像一股浑浊的洪流,滚滚向前。
速度比之前更快了。或许是单于使者的到来,反而刺激了一种逆反心理,一种急于证明自己的冲动。队伍拉得更长,各部之间为了抢功,几乎是在赛跑。辎重车辆被远远抛在后面,负责侧翼警戒的游骑也因为跟不上主力速度,变得形同虚设。
下午时分,前方再次传来“捷报”。秃发浑的人马又一次“击溃”了公孙敖的后卫,缴获了一批“来不及带走”的汉军制式弓弩。
消息传回,中军一片欢腾。虬髯当户骑着马在队伍里来回奔跑,大声吆喝:“看见没!汉狗连弓弩都丢了!他们没家伙事了!追上去!砍光他们!”
伊稚斜骑在乌黑骏马上,听着周围的喧嚣,心里那点被单于使者勾起的疑虑,似乎又被这接踵而来的“胜利”冲淡了些。也许……真是自己多心了?卫青主力,或许真的已经远遁?
他揉了揉有些发胀的太阳穴,连续赶路,睡眠不足,让他的脑袋像是被塞进了一团粘稠的羊毛。
就在这时,西北侧翼方向,毫无征兆地,远远传来了一声极其短促、尖锐的骨哨声。
声音很高,很急,像针一样刺破空气。
随即,又一声。
然后,就没了下文。
伊稚斜猛地勒住马缰,黑马不满地打了个响鼻。他皱眉望向西北方。那里只有一片起伏的草丘,在夕阳下拉出长长的影子,安静得过分。
“怎么回事。”他问身边的亲兵队长。
亲兵队长侧耳听了听,摇摇头:“可能是哪部的游骑在联络吧。或者……惊了兔子?”
旁边的虬髯当户不以为意:“大王,别疑神疑鬼的了。秃发浑都快撵上公孙敖的屁股了!咱们得再快点儿!”
伊稚斜盯着那片寂静的草丘,心里那根弦,却因为那两声突兀又消失的骨哨,骤然绷紧到了极致。
风里,似乎带来了一丝极其微弱的、不同于牛羊和青草的味道。
像是……铁锈味。
(第一百九十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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