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承渊的靴底碾着碎石,沙粒钻进裂缝,发出轻微的咯吱声。他往前迈了一步,冷霜月没有拦,只是手按在刀柄上,眼神盯着远处那片扬起的尘烟。
烟越来越近,不是骑兵冲锋带起的整齐长线,而是乱糟糟的一团,像被风卷着的枯草。地面开始震动,节奏杂乱,却越来越响。
“那是……”赵承渊眯起眼。
冲在最前面的人他认识。是老管事的儿子,三年前被王党劫粮队烧伤腿的那个少年,如今拄着一根铁棍当拐杖,跑得比谁都快。他身后是一群衣衫破烂的人,有拿锄头的农夫,有背着孩子还握着柴刀的女人,还有几个脸上抹着灰的小孩,手里攥着削尖的竹竿。
他们没有穿军服,也没有列阵,就这么乱哄哄地冲过来,嘴里喊着同一个名字。
“为赵大人!”
声音一开始七零八落,后来越聚越多,最后变成一片吼叫,震得人耳膜发麻。
赵承渊脑子嗡了一声。他转身想下令阻拦,亲卫已经自发挡在他前面。冷霜月站在他身后,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他们不为胜败而来,只为告诉你——有人愿为你死。”
话音刚落,那群人已经冲进了沙谷。
匈奴残部躲在谷口两侧的岩壁后,弓箭手刚搭上箭,就看见这群不要命的疯子迎面撞上来。有人拿身体直接堵住箭孔,有人抱着火油罐滚进敌阵,轰的一声炸出一团黑火。
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被箭射穿肩膀,倒在地上还在往前爬,直到把手里那把生锈的菜刀插进敌人喉咙。
赵承渊拔出腰刀就要往里冲,两个亲卫死死抱住他胳膊。他怒吼:“停!都给我停下!这不是打仗!这是送死!”
没人听他的。
冷霜月没说话,只是把手放在他肩上。她的掌心很烫,像是刚从火堆里抽出来。
沙谷里的喊杀声持续了不到半刻钟。死士们用命换命,硬生生把匈奴最后的抵抗压了下去。地上全是尸体,分不清谁是谁,血流进沙地,颜色变深,又慢慢干涸。
赵承渊挣开亲卫,一步步走进谷口。他看见那个老管事的儿子躺在一堆尸体中间,胸口插着三支箭,手里还紧紧抓着一块染血的布条。布条上歪歪扭扭写着几个字:我爹说,要报恩。
他跪了下来,拳头砸进沙土里。指节破了,混着沙子和血,黏糊糊地粘在皮肤上。
“值吗?”他声音哑得不像自己,“你们的命……比我这张椅子重千倍!”
没人回答他。
冷霜月走过来,蹲在他旁边,轻轻把那块布条从少年手里抽出来,塞进赵承渊的掌心。“他们不想再做蝼蚁了。”她说,“只想死得像个人。”
赵承渊低头看着那块破布,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就在这时,沙谷深处传来一阵骚动。
一个匈奴将领模样的人从岩壁后走出来,左臂已经被砍断,血顺着断口往下滴。他手里还握着弯刀,走到谷口中央,突然抬手一刀,把自己的左袖齐根斩断。
然后他单膝跪地,刀尖拄地,抬头看向赵承渊。
“赵大人!”他声音嘶哑,“我们愿降!”
身后几百个残兵陆续走出掩体,扔下武器,一个个跪倒在地。刀枪堆成小山,马匹在边上哀鸣,没人去牵。
赵承渊慢慢站起来,身上沾的沙土簌簌往下掉。他没看那些投降的人,也没说话,只是把那块染血的布条攥得更紧。
夕阳落在沙谷口,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盖住了脚边一具尸体的脸。
冷霜月站到他身边,低声说:“该收场了。”
赵承渊点点头,可脚像生了根,动不了。
远处有只乌鸦落在一根断旗杆上,扑棱了一下翅膀,又飞走了。
一名亲卫跑过来报告:“死士重伤二十三人,已抬下救治。其余……没能救回来。”
赵承渊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目光扫过那一堆武器,最后停在那个断臂的匈奴将领身上。
“你叫什么名字?”
“阿古尔。”那人抬头,“原是南院大王麾下百夫长,因拒杀平民被贬为斥候。”
赵承渊没再问。
他知道这仗打完了。
可心里那道口子,像是被什么钝器撕开了,疼得不明显,但一直在流血。
冷霜月伸手接过他手里那块布条,小心折好,放进怀里。“回去吧。”她说,“你还活着,他们也算没白来一趟。”
赵承渊终于迈开腿。
走出沙谷的时候,他回头看了一眼。
晚风吹过战场,卷起几片碎布和头发,打着旋儿飞向天空。
他右手指节还在发白,刀柄上的血已经干了,黏在掌心,揭下来的时候扯破了一层皮。
天快黑了。
草原静得吓人。
他站在尸骸之间,听见自己呼吸的声音,一下,又一下。
冷霜月突然伸手,把他左手拽了过来。
她从腰间摸出一块干净的布,一圈圈缠上去。
“别总用手砸东西。”她说,“疼的是你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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