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前556年的春风卷着黄河水汽,刚焐暖渡口的沙砾,晋国栾黡的战车已碾过河西新绿,轮辙在嫩草地上压出深褐的刻痕。
这位湛阪之战中踏破楚阵的猛将,此刻立在黄河渡口的夯土高台上,青铜头盔的阴影遮去半张脸,眼底翻涌的骄纵却如火星般灼人——前一年“方城饮马”的欢呼犹在耳畔,他攥着马鞭的指节因用力泛白,喉间早蓄满了再立奇功的躁动,连呼吸都带着不容置疑的锋芒。
“全军渡河!三日踏平栎阳!”栾黡的喝令砸在黄河水面,惊得水鸟扑棱棱掠过浪尖,翅尖溅起的水珠坠成银线。
副将士鞅踩着河滩湿泥疾步上前,袍袖被河风灌得猎猎作响,声音里带着急智:“栾将军,秦地沟壑纵横如裂帛,泾水南岸芦苇密如刀丛,最易藏伏!先派斥候探路,稳扎稳打方为万全之策。”
话音未落,已被栾黡的怒视钉在原地。“士鞅你畏秦如鼠?”栾黡扬鞭直指西方,鞭梢划破风色,“湛阪楚军被我杀得尸横遍野,血染方城,小小秦国也配挡我去路?再乱军心,军法无情!”
士鞅攥紧戈柄,指节白得如经霜的竹,却只能眼睁睁看着栾黡率主力战车如脱缰野马奔往泾水南岸,车辙扬起的尘土,迷了东岸所有人的眼。
泾水南岸的芦苇丛中,秦军的利刃早已出鞘,寒芒隐在青纱般的苇叶间。士兵们嘴衔草茎,连呼吸都压得比水波还轻,唯有目光死死锁着河道。
当晋军战车半数陷进河道淤泥,车轮“咯吱”的转动声骤然僵住,秦将的令旗猛地一扬,箭矢如暴雨穿透芦苇,射向毫无防备的晋军。
栾黡的亲兵刚举起青铜盾,箭簇已洞穿甲胄,鲜血溅入浊浪,瞬间晕开暗红的云团。
混乱中,栾黡的骄横被恐惧撕得粉碎,他劈手弃了帅旗——那面绣着栾氏图腾的旗帜刚落水,就被浊浪卷走,他拽着马缰翻身就逃,连滚落的头盔都顾不上捡。
士鞅双目赤红,嘶吼着将残兵拢成方阵,戈矛相击的铿锵声里,硬生生在箭雨里劈出一道生路。
当晋军退到东岸清点人数,活下来的已不足半数——泾水浊浪卷走了兵甲粮草,却把“骄兵必败”的教训,深深刻在了河风里,也刻进了晋人的记忆。
晋国败讯传到郢都时,楚康王正对着青铜地图拍案大笑,酒液泼在“晋国”二字上,晕开狰狞的墨痕。“晋军新败,正是我雪湛阪之耻的良机!”他攥紧拳头,指节泛白如寒石,声音里满是压抑已久的愤懑,“令尹子庚听令!率三万大军攻宋伐郑,踏平商丘、新郑,让中原诸侯再识楚威!”
子庚躬身领命,玄色朝服扫过阶前,楚军的熊纹旗不出十日,就插在了宋国边境的土坡上,猎猎招展如噬人的兽。
商丘城内人心惶惶,百姓背着行囊往城墙根挤,孩童的啼哭与老人的叹息混在一起,唯有司城子罕立在城楼上,目光扫过远处楚军营垒的炊烟,语气平静如沉石:“楚军远来,粮草线细如发丝,断之则溃。我们加固城防、焚其粮道,三月之内,他们自会退去。”
子罕的命令如流水漫过全城:壮丁扛着夯锤砸实城墙,石缝里塞满混着麦秆的湿泥,夯声震得地面发颤;妇女坐在城门洞补缀甲胄,丝线在指间翻飞如蝶,针尖刺破手指也只是含住血珠继续;老人儿童捧着陶罐送砖石,脚步声在街巷里连成急促的鼓点。子罕亲自搬起府中梁柱往城墙缺口送,粗布袍沾满泥灰,额角汗珠砸在砖石上,晕开小小的湿痕,却不肯接过随从递来的水囊。
深夜,百名敢死之士腰缠浸透油脂的棉絮,摸出城墙的暗门,借着西南风,一把火点燃了楚军城郊的粮营。
火光映红半边天,楚军的惊呼与火焰噼啪声搅成一团,粮米燃烧的焦香飘出十里。
子庚率军疯了般攻了三月,商丘城依旧如铜铸铁浇,城头的“宋”字旗挺拔如初,连边角都没被箭簇划破。
与此同时,郑国子产已在颍水布下天罗地网——凿沉所有渡河舟船,在浅滩埋满削尖的硬木,又派使者骑着快马,连夜赶往晋国求援。
当楚军转攻郑国,刚踏入颍水就被尖木扎穿马蹄,前锋死伤惨重,只能望着新郑城的轮廓咬牙切齿,进不得也退不得。
楚宋、楚郑僵持之际,郑国使者正抱着捆得严实的情报竹简,在宋郑边境的山道上疾行。行至一片竹林,几名面黄肌瘦的流民突然冲出,抢了文书就往林深处逃——那是子产彻夜整理的楚军布防图,关乎两国存亡。
使者又气又急,跌跌撞撞追了半里,膝盖磕出血也顾不上,最终奔到商丘城时,战袍已被荆棘划得破烂,脸上满是泪痕与泥污:“司城大人,情报险些遗失,我愧对子产大夫所托,更愧对宋郑百姓……”
他垂头待罚,子罕却亲手扶起他,指尖擦去他脸上的泥,声音温和如春风:“使者一路涉险,保全情报已是大功,何罪之有?”当即下令全城搜捕,不过半日就追回竹简与被抢财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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