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的寒风像刀子一样刮过阴山隘口,卷起的雪沫子打在脸上生疼。天彻底黑透,鹰扬军大营里除了巡逻队的脚步声和伤兵营隐约传来的呻吟,就只剩下北风扯着嗓子呼啸。
陈骤摘下结冰的铁盔,额头上被盔沿压出的红痕格外显眼。他站在营墙的阴影里,望着北方敌营连绵的灯火,像一头蛰伏的猛兽在黑暗中喘息。
“统计出来了。”韩迁的声音带着疲惫,递过一块木牍,“阵亡一千三百二十七,重伤九百零四,轻伤不计。箭矢耗了六成,弩箭更糟,只剩三成半。”
陈骤没接木牍,这些数字他心里有数:“让金不换把他那些宝贝挪到前营来。告诉各营,把能捡的箭都捡回来,一根都不能浪费。”
“已经在做了。”韩迁顿了顿,“李敢还没醒,苏医官说…就看今晚。”
陈骤下颌线绷紧了一瞬,转身往伤兵营走:“我去看看。”
伤兵营里气味混杂,血腥、草药和冻疮膏的味道搅在一起。苏婉正在给一个腹部中箭的年轻士兵换药,动作稳得像在绣花,额发却被汗水黏在鬓角。
那士兵疼得直抽气,嘴唇咬得发白。
“忍一忍,”苏婉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压过了周围的呻吟,“箭拔出来了,肠子没破,能活。”
士兵眼睛亮了一下,重重“嗯”了声。
陈骤站在帐篷口没进去。苏婉忙完这个,又去看下一个,从头到尾没抬眼。直到角落传来压抑的哭声——一个医官对着没了呼吸的伤兵摇头。她脚步顿了顿,走过去,亲手替那士兵合上眼,拉过薄毡盖住脸,然后继续走向下一个伤员。
她转到第三个伤员时,才仿佛不经意地朝帐篷口瞥了一眼。两人目光一碰,陈骤点了下头,苏婉极轻微地颔首,便又低下头去查看伤员肩膀的伤口。
陈骤退出帐篷,对守在外面的土根道:“去我帐里,把那个白狼皮褥子拿来给苏医官。”土根应声去了。
陷阵营的防区,王二狗正带着手下清理战场。尸体冻得硬邦邦,搬动时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
“队正,这还有个喘气的!”刘三儿突然喊,他脚下是个黑水部的伤兵,胸口有个窟窿,冒着血沫子。
王二狗走过去,蹲下看了看。那伤兵眼神涣散,嘴唇翕动,似乎在咒骂。
“给他个痛快。”王二狗站起身。
刘三儿握刀的手有点抖。王二狗没催,只看着。刘三儿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刀尖精准地刺入心脏。黑水兵身体一挺,没了声息。
“记住了,”王二狗声音沙哑,“战场上,多余的仁慈死得快。对敌人,也对你自己。”
旁边正在扒拉箭矢的豁嘴老兵咧嘴一笑:“三儿今天宰了三个,见血了,是条汉子了!”他从一具尸体下抽出一支完好的箭,在皮袄上擦了擦血,丢进身后的背囊。“就是手还软,多砍几个就瓷实了。”
刘三儿没说话,弯腰从另一具尸体上解下一个水囊,晃了晃,里面还有小半袋马奶酒,他递给王二狗。
王二狗接过来灌了一口,火辣辣的液体顺着喉咙烧下去,驱散了些寒意。“都抓紧,胡崽子可不会让咱们睡安稳觉。”
中军大帐里,炭盆烧得噼啪作响。各营校尉齐聚,除了昏迷的李敢,由副手木头代替。
“明日,敌军必全力猛攻。”陈骤用一根木棍在沙盘上划着,“金不换。”
“卑职在!”一个穿着脏兮兮皮袄、手指粗糙的汉子站出来。
“你的‘拒马弩’和‘铁蒺藜球’,天亮前必须在前营两翼布设完毕。”
“将军放心!拒马弩能射三百步,专破厚甲!铁蒺藜球用投石机抛出去,落地能滚一片,够胡人马蹄子喝一壶的!”金不换拍着胸脯,唾沫星子横飞。
窦通捏着鼻子瓮声瓮气:“老金,你他娘多久没洗澡了?味儿比熊霸的脚还冲!”
熊霸正抱着个烤饼啃,闻言抬起茫然的脑袋,看了看自己的大脚板,又嗅了嗅,憨声道:“窦校尉,俺今天洗脚了。”
帐内顿时响起一阵压抑的低笑,连陈骤嘴角都弯了一下。
岳斌没笑,冷着脸:“说正事。金不换,你的玩意儿别到时候卡了壳,误了战机,我陷阵营第一个顶在前面,可经不起折腾。”
金不换脖子一梗:“岳校尉,把心放肚子里!我拿脑袋担保!”
陈骤敲敲沙盘,压下杂音:“胡茬,你的朔风骑今夜分三队,轮番出营骚扰,别让敌人睡踏实。张嵩,疾风骑配合,用火箭烧他们帐篷。”
“明白!”胡茬和张嵩同时抱拳。
“大牛,破军营养精蓄锐,明日做预备队,听我号令。”
大牛把胸脯拍得邦邦响:“就等将军这句话!”
“都去准备吧。”陈骤挥挥手。
众将鱼贯而出。陈骤单独叫住木头:“射声营暂由你统带,稳住阵脚。”
木头是个沉默寡言的汉子,只重重点头:“人在,阵地在。”
子时刚过,朔风骑的第一波骚扰就开始了。千余精骑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接近敌营,在两百步外突然发射火箭,然后根本不接战,唿哨一声,掉头就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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