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骤没有走向苏婉。
他停在半途,弯腰从一具狼卫尸体旁捡起一杆长矛。矛杆是硬木的,入手沉实,矛尖是熟铁打的,已经崩了个小口子,但还能用。
他掂了掂,随手舞了个枪花——这是多年使矛养成的习惯动作。横刀刚才砍卷刃了,随手插回鞘里。在战场上,他还是更信这丈八长的家伙。
“将军,”王二狗扛着大旗跟过来,喘着粗气,“旗杆太重,能不能先……”
“竖那儿。”陈骤指了指身旁一块略高的坡地。
王二狗如蒙大赦,把旗杆往地上一杵,松木底端“咚”地砸进土里。金狼旗面垂下来,盖住了半具尸体。那是个年轻的狼卫,看着顶多十八九岁,胸口被捅了个窟窿,眼睛还睁着,望着北方的天空。
陈骤蹲下身,伸手帮他合了眼。
战场上安静了一小会儿——不是真的安静,远处的厮杀声还没停,只是陈骤身边的这片区域暂时没了活着的敌人。亲卫营的士卒开始收拢队形,有人蹲下来喝水,有人检查伤口,甲叶碰撞声稀稀拉拉的。
一个年轻亲兵从怀里掏出块干饼,掰了一半递给身旁的同伴。那同伴摇摇头,指了指自己的喉咙——刚才冲锋时吼哑了,这会儿吞咽都疼。
陈骤拄着矛站起来。
视野扫过战场。正前方,大牛的破军营正在清理最后几股顽抗的狼卫。那些草原汉子被围在个小土包上,背靠着背,弯刀都砍卷刃了,但没人投降。
大牛没急着强攻。他让盾手围成圈,长矛手在后,慢慢地往里压。每压一步,就有人喊“放下刀不杀”——用的是半生不熟的草原话。
陈骤看了几眼,收回目光。大牛懂分寸,知道什么时候该狠,什么时候该留余地。
东侧,胡茬的朔风营骑兵正在追杀溃兵。马蹄声像闷雷一样滚过草坡,扬起漫天烟尘。偶尔能看见有狼卫返身拼命,但很快就被几杆长矛同时捅穿。
西面……
陈骤眯起眼。
西面是孤云岭的方向,岳斌的陷阵营应该已经控制高地了,但那边还在传来厮杀声,而且越来越激烈。不对,这不像是清剿残敌的声音。
“老猫!”陈骤回头喊。
斥候统领从一堆尸体后面钻出来,脸上被烟熏得黢黑。“在!”
“西边怎么回事?”
老猫抹了把脸:“刚得报,浑邪王的儿子哈尔巴拉带着八百亲卫骑兵,想从孤云岭西侧的山口突围。岳校尉的人堵住了,正死磕。”
“哈尔巴拉……”陈骤念了一遍这个名字。他记得情报里提过,浑邪王有三子,长子早夭,次子就是这个哈尔巴拉,号称草原第一勇士,今年二十五岁。
“八百对八百?”陈骤问。
“岳校尉那边只剩六百多人能战了。”老猫压低声音,“孤云岭打得太惨,陷阵营折了三成。”
陈骤沉默了两息。
“亲卫营还能动的,”他提高声音,“跟我走!”
话音刚落,王二狗第一个跳起来:“将军,旗——”
“就竖这儿!让全军都看见!”陈骤已经翻身上马,从亲兵手里接过一杆新矛——这是备用矛,矛杆略轻些,但矛尖是新的,寒光闪闪。
八十多名亲卫营甲士迅速整队。这些人刚才都参与了突击,个个带伤,但没一个躺下的。他们重新捡起盾牌和长矛,有人把断了的矛杆用布条缠紧,继续用。
白玉堂从医护营那边折回来,剑鞘又沾了新血。“西面?”
“嗯。”陈骤点头,“陷阵营碰上硬茬子了。”
“我去。”
“一起。”
队伍向西开进。
路不远,就两里多,但要翻过两个小坡。坡上全是尸体,有晋军的,有狼卫的,更多的是混在一起分不清。血渗进土里,把六月刚长起来的草都沤烂了,踩上去软塌塌的,带着股腥臭味。
一个亲兵走着走着,脚下突然一滑——他踩到了一截断肠。那小子脸白了白,但没吐,只是往旁边啐了口唾沫,继续走。
翻过第二个坡,眼前豁然开朗。
这里是野狐岭西侧的缓坡地带,再往西就是孤云岭的山口。此刻,山口前那片相对平坦的草地上,两支军队正死死咬在一起。
一方是陷阵营的重甲步兵。陈骤一眼就看见了岳斌——那冷面汉子没骑马,站在阵前,左手持盾,右手握着一柄加长的横刀,刀身上全是血。
他对面,约三百步外,是一支草原骑兵。这些骑兵和其他狼卫不太一样——马更好,人也更壮,每个人都穿着完整的皮甲,甚至有些人胸口挂着铁片。为首的汉子骑着一匹通体乌黑的骏马,手里擎着一杆长柄狼牙棒。
哈尔巴拉。
陈骤勒马,抬手示意队伍停下。
“列阵,缓进。”他低声下令。
八十名亲卫营甲士迅速结成一个小型的圆阵——人少,不能贸然冲进去,得先站稳脚跟,再看局势。
圆阵刚结好,前方战局就起了变化。
哈尔巴拉突然举起狼牙棒,仰天长啸。那啸声粗野暴烈,像头真正的狼。他身后的八百骑兵齐声应和,声浪震得人耳膜发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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