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六零年,冬。绿皮火车像一头疲惫的铁兽,
喘息着在凛冽的北方大地上穿行。
车轮与铁轨撞击发出规律而沉闷的“哐当”声,
充斥在整个车厢。硬座车厢里,空气污浊得几乎能拧出油来。
劣质烟草的辛辣、挤在一起的体味、
还有不知从哪个包袱里渗出的咸菜疙瘩味儿,
混合成一种特有的、属于这个时代长途旅行的气息。
林动靠着车窗,双眼紧闭,但眼皮下的眼球却在剧烈地颤动,
仿佛正陷在一场无法醒来的噩梦之中。
他的意识深处,正经历着一场天翻地覆的融合与撕裂。
几天前,他还是一个穿着亮眼黄色制服,
骑着电驴子在城市车流中穿梭的外卖员。
最后的记忆是刺耳的刹车声,失控的巨大卡车车头,
以及他奋力推开那个吓呆了的小女孩时,
自己身体轻飘飘飞起的失重感……然后,就是无边的黑暗。
再睁眼,便是这摇晃、嘈杂、充满年代感的火车车厢。
而一个名为“林动”的、截然不同的人生记忆,
如同狂暴的洪水,冲垮了他原本属于二十一世纪的、
简单甚至有些乏味的认知。这具身体的原主,也叫林动。
二十四岁,却已是经历过尸山血血的老兵。
东北某战区,团长。抗美援朝的战场上,
他用刺刀、用手榴弹、用一种近乎原始的勇猛,
从尸山血海里杀出了一条晋升之路,也换来了一身沉甸甸的伤疤。
最要命的是,靠近心脏的地方,嵌着几块无法取出的弹片。
这让他原本铁打的身躯,变成了一个需要小心翼翼维持的易碎品。
在部队又坚持了三年,最终因为无法再适应高强度的军事训练和生活,
这位年轻的团长,不得不选择转业。“呼……”林动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尝试着调整呼吸,但每一次深一点的吸气,
胸腔深处都会传来一阵隐约的、金属摩擦般的钝痛。
这不是他的错觉,而是这具身体真实无比的反馈——
那些隐藏在血肉深处的弹片,如同恶毒的诅咒,
也是原主赫赫军功的残酷勋章。“妈的……”他在心里骂了一句,
不知道是骂那辆卡车,还是骂这操蛋的命运安排,
“送外卖顶多是风湿关节炎,这下好,直接给老子整了个体内报废件,
还是核心区域的。”他对面的座位上,坐着一个精悍的年轻人,
同样穿着洗得发白的军装,风纪扣一丝不苟地扣着。
他叫小张,是原主的警卫员。小伙子坐姿挺拔,
即便在嘈杂的车厢里,眼神也始终保持着一份锐利的警惕,
像一头年轻的豹子,守护在侧。根据融合的记忆,小张是个孤儿,
战场上被原主从死人堆里背出来的,从此就死心塌地地跟着,
比亲兄弟还亲。这次原主转业,小张毫不犹豫地打了报告,
一起离开部队。“连长,是不是胸口又不得劲儿了?”
小张注意到林动细微的蹙眉,立刻探过身,压低声音问道,
语气里满是关切。他熟练地拧开军用水壶的盖子,递过来,
“喝点热水缓缓?估摸着再有个把钟头,就该到永定门了。”
林动接过那个磕碰得满是凹坑的水壶,冰凉的铝壳触感让他指尖一缩。
他喝了一口水,水温适中,显然是小张一直用心焐着的。
水流过喉咙,暂时压下了那股源自身体内部的烦躁和异物感。
“没事。”林动把水壶递回去,声音有些沙哑,
他努力模仿着原主说话时那种略带东北腔的、简短有力的风格,
“老毛病,死不了。”小张仔细看了看他的脸色,才稍微放松下来,
但眉头依然皱着:“首长也真是,非得让您坐这闷罐子车,
安排个小车接多好。您这身体,哪经得起这么折腾。”
林动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算是笑的表情。记忆告诉他,
这是老首长的意思——“坐着火车,慢慢悠悠回去,
好好看看这片咱们打下来的江山!别摆他娘的团长架子!”
老首长的话糙理不糙,透着一种长辈式的、不容置疑的关怀。
“哼,我看他是想让我在进京之前,先熏透这身人间烟火气。”
林动哼了一声,目光投向窗外飞速掠过的、荒凉的冬景。
记忆的融合让他对“家”有了清晰的概念:四九城,南锣鼓巷95号院。
一个守寡多年、含辛茹苦的母亲,一个年纪小他七岁、
记忆中还是黄毛丫头的妹妹林雪。父亲在他参军后不久就去世了,
他是家里的顶梁柱。而这次能顺利转业回四九城,
而非被分配到某个边疆或新开发的建设基地,
全靠那位在记忆中分量极重的老首长。原主在朝鲜战场上曾救过老首长的命,
如今,老首长已是四九城卫戍司令部的司令员,位高权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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