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光中有毫不掩饰的好奇,有小心翼翼的探究,但更多的,是一种属于庄稼人的、
带着些许怯生和朴素的打量。林动脸上带着温和而不失分寸的微笑,
主动向离得近的几位蹲在墙根下、头发花白、脸上沟壑纵横的年长村民点头致意,
声音清朗,带着一种让人安心的沉稳,清晰地传开:“各位叔伯、婶子大娘,
晌午了,正吃饭呢?打扰了。我是林狗剩家的孙子,林动。这是我母亲,
这是我妹子林雪。我们刚从四九城回来,看看我爷爷奶奶。”这句话,
就像一块巨大的石头,猛地砸进了平静的池塘,激起的不是涟漪,简直是浪花!
“啥?狗剩叔家的孙子?”“哎呦喂!真是大壮家的动小子回来了?!”
“可不是嘛!听他家老二(林动二叔)前些天念叨过,说动小子在部队立了大功,
转业回来了,要回来看老人!”“是动哥儿!模样没大变样,就是这身板,
这精气神,更挺拔了!像个大人物的派头了!”“了不得!瞧瞧那自行车,
崭新的飞鸽牌!咱公社书记都未必有这好车!”村民们的态度瞬间发生了
翻天覆地的变化,从最初的好奇和观望,变成了发自内心的热情,
甚至带着几分显而易见的、近乎敬畏的局促。几个年纪大些、胡子都白了的老人
赶紧放下手里的碗筷,有些慌乱地站起身,脸上堆满了近乎讨好的、皱巴巴的笑容;
一些原本光着膀子、显得很随意的中年汉子,也下意识地挺直了腰板,
收敛了散漫,脸上露出恭敬甚至有些拘谨的神色,仿佛面对的不是一个晚辈,
而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这时,一个头发几乎全白、满脸深如沟壑的皱纹、
需要拄着一根磨得油光水滑的枣木拐棍才能站稳的老者,颤巍巍地、一步三晃地
从小路那头挪过来,眯缝着那双几乎看不清东西的老花眼,凑到近前,
上下下、仔仔细细地打量着林动,好半天,才咧开没剩几颗牙的嘴,
露出孩子般开心的笑容,声音沙哑却带着激动:“是…是动小子?哎呦!
真是动小子!好,好哇!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啊!” 他努力回忆着,
用手指着自己,又指指林动,显得有些混乱,“论起辈分来…你得叫我…叫我…
哎,你爷爷狗剩是我远房堂叔,我…我该叫你啥来着?瞧我这老糊涂!
反正…反正你辈分大!大着哩!”旁边一个四十多岁、面相憨厚的汉子
赶紧上前一步,恭敬地搀住老者,笑着大声解释道:“七叔公!您老又记岔了!
按咱林家祠堂里排的辈分,动兄弟他跟您是一个‘广’字辈的,是平辈!
我们这辈的,见了动兄弟,都得规规矩矩喊一声‘动叔’!”他话音未落,
又一个三十来岁、围着蓝布围裙的媳妇,拉着一个七八岁、拖着鼻涕的光屁股
小男孩挤过来,用力拍了一下孩子的光屁股,催促道:“快!狗蛋!叫人!
这是你太爷爷家的动爷爷!快叫动爷爷好!”那小男孩怯生生地抬头看着
高大英武的林动,小声嚅嗫了一句:“动…动爷爷好…”紧接着,
周围看热闹的村民也纷纷反应过来,一时间,“动叔”、“动爷爷”、
“大爷爷”、“小爷爷”甚至还有更小的孩子被教着叫“太爷爷”的称呼,
此起彼伏,混杂着善意的笑声,把站在核心的林动喊得是晕头转向,应接不暇。
他这才真切地、直观地体会到林海之前说的“咱家辈分高”是什么意思,
也明白了父亲当年为何能从一个庄户娃进城当上工人——除了自身努力,
这林家村里极高的辈分带来的隐性资源恐怕也不无关系。原来,他爷爷林狗剩
是老爷子老来得子,在庞大林氏宗族里辈分高得吓人,许多跟他爷爷年龄相仿的老人,
论起辈分来都得叫他爷爷“叔”甚至“爷”,而跟他父亲林大壮年龄相仿的平辈,
很多都得叫他爷爷“爷爷”了!在这三百多口人、几乎九成以上都姓林、
极其重视宗族辈分的村庄里,这种源自血脉的高辈分,带来的一种无形却又
实实在在的权威和尊重,是城里人无法想象的。
作为林老爷子嫡亲的长房长孙,林动虽然十年未归,音讯稀疏,
但这份与生俱来的、刻在族谱上的高辈分,却自然而然地、
毫无争议地继承了下来,并且因为他如今“军官转业”、
“衣锦还乡”的派头,更增添了一层耀眼的光环。
他一边努力在脑海中梳理这些错综复杂、盘根错节的亲缘关系,
一边都微笑着点头回应,或应一声亲切的“哎,好”,
或伸手轻轻拍拍凑到跟前的小辈那刺猬般的脑袋瓜,
或对年长者道一声“您老保重身体”。
村民们纯朴得近乎笨拙的热情、发自内心的尊重甚至略带惶恐的态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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