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这穷乡僻壤拉车,哪见过主顾这么大方客气。
林动坚持地将钱按在他手心,语气不容拒绝:“拿着!王师傅,一路辛苦,应该的。
是我们麻烦您了。” 见林动态度坚决,王窝脖儿才千恩万谢地收了钱,
把三轮车小心翼翼地拉到院外那棵歪脖老槐树浓密的树荫下,用草帽扇着风,
心里对这户“城里来的大人物”家更是敬畏了几分。
安排好了车夫,林动这才转身,脸上带着真诚的、驱散了些许悲伤的笑容,
走向一直局促地站在门边的堂弟林江。他走上前,用力拍了拍林江结实的、
肌肉虬结的肩膀,那肩膀硬邦邦的,充满了力量感:“是江子吧?好小子!
长成这么一条壮实汉子了!刚才多亏了你眼疾手快,稳稳地扶住了爷爷,
不然老爷子那身子骨,可真禁不起摔一下。哥谢谢你!” 他的话语里带着
毫不掩饰的赞赏和亲近。
林江被这位气度不凡的堂哥一拍,憨厚的黑脸上露出腼腆又激动的笑容,
习惯性地挠了挠后脑勺,瓮声瓮气地说:“动哥,看您说的,这有啥谢的,
都是我应该做的,自家爷爷嘛。”
“好!是咱林家的种,实诚!” 林动赞许地点点头,然后环顾了一下
情绪渐渐平复下来的家人,提高声音,沉稳地说道:“好了,妈,奶奶,
都别伤心了,团圆是喜事。爷爷身体不好,不能久坐吹风。
咱们都别在院子里站着了,先进屋!到屋里踏踏实实地坐着,慢慢说话儿!”
说着,他上前一步,小心翼翼地搀扶起气息仍旧有些急促的爷爷,
林江也立刻机灵地过来帮忙,一左一右,稳稳地架住老人。林动又虚扶着
还在抹眼泪的奶奶,林母和林雪也相互搀扶着。众人这才相携着,
走进了那间虽然昏暗、低矮,却充满了家的气息的土坯堂屋。
浓烈而真挚的亲情氛围,仿佛有形有质,在这小小的、破旧却温暖的
农家土屋里弥漫、发酵。林动感受着这份血脉相连、割舍不断的温暖和凝聚力,
心中暗忖:这股源于宗族、基于血脉的天然力量,如此纯粹而坚韧,或许,
在未来某些关键时刻,能成为他手中一张意想不到的、具有奇效的牌。
众人相携着进了堂屋。堂屋不大,泥土地面被扫得干干净净,
甚至能看到扫帚划过的细密纹路。靠北墙摆着一张漆皮剥落、
露出木头本色的旧八仙桌,旁边放着几条磨得光滑的长条凳。
墙壁是粗糙的黄土坯,糊着些早已发黄、卷边的年画,
内容多是“鲤跃龙门”、“五谷丰登”之类,虽然简陋破旧,
却充满了朴实的生活气息和一种顽强的生命力。奶奶拉着林母秀娟和林雪,
让她们坐在靠东边那铺着破旧苇席的土炕沿上,那炕上叠着两床打满补丁
但洗得发白的被子。林动和林江则小心翼翼地搀扶着爷爷,让他在八仙桌旁
那张唯一的、看起来稍微结实点的靠背椅上坐下(这通常是家里最年长男性的座位),
林动自己则搬了条长凳,紧靠着爷爷下首坐下,林江又搬来一条凳子,
坐在哥哥旁边。
众人刚刚坐定,还没来得及喘匀气,林老爷子又是一阵撕心裂肺般的剧烈咳嗽,
瘦削的肩膀剧烈耸动着,脸色憋得泛青,林江赶紧俯身,用宽厚的手掌
不轻不重地给爷爷捶背,林动则迅速拿起桌上那个缺了口的粗瓷碗,
从旁边的瓦罐里倒出半碗温开水,小心翼翼地递到爷爷干裂的嘴边。
老爷子就着孙子的手,勉强喝了两小口水,呛咳才渐渐平息下来,
但胸口依旧像拉风箱一样起伏着,发出“嗬嗬”的声响。
缓过这阵难受,老爷子用那双浑浊不堪、眼白泛黄却异常清明
(或者说,因为生命即将走到尽头而有一种回光返照般的清明)的眼睛,
久久地、贪婪地凝视着坐在自己对面、身姿挺拔如松、眉宇间既有儿子的影子
又更多了几分坚毅和杀伐之气的长孙林动,仿佛要把他这十年在外的风霜雨雪、
枪林弹雨都看进眼里,刻在心里。良久,他才缓缓地、极其艰难地开口,
声音沙哑苍老得像是破旧的门轴在转动,每一个字都带着岁月沉淀下的沉重与疲惫:
“动儿啊……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啊……”他重复着这句最简单却也最真挚的话,
仿佛这是支撑他活下去的唯一信念。停顿了许久,喘了几口粗气,
他才像是积蓄了足够的力量,继续用缓慢的、断断续续的语速,
切入那不堪回首的往事:“这十年……家里,不容易啊……真是一言难尽……”
他陷入了深沉的回忆,目光变得悠远而痛苦:“那一年……快入冬的时候,
天阴得厉害……接到从四九城轧钢厂来的信……薄薄的一张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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