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巨响远远传来,远去囚车中的学子默了片刻,再抬眼时,双目已然赤红。
有人紧紧扒着囚车栅栏,抖着嗓音痛声道:“魏兄身先士卒,我等亦不能落后于人。区区贱命,若能为后继者谋福祉,也算不枉此生了!”
押送的士兵见状,提着刀鞘便砸向囚车中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
可纵是如此,仍有人高声附和:“朝廷以权压我迫我,但我仍是要问!奸佞当道,何时还我等一个公平的科举之路?”
“我等不服!”
押送的士兵越是凶狠,越是助长他们心头的不忿。
长街之上,已然沸反盈天。
围观的百姓在惊声尖叫后陷入一阵诡异的安静,直到有人颤着声儿道:“死……死人了,死人了!”
百姓这才如梦初醒,险些慌不择路。
摘星楼的守卫们何时见过这等惨状?此刻都不知该如何反应,只苍白着脸站在一旁,踌躇不前。
掌心下的眼皮轻颤着,许鸣玉站在裴闻铮身侧,从他紧绷的面庞上瞧见了浓烈的哀恸之色。
眼下正值晌午时分,日头温暖,但他整个人却似置身冰天雪地之中,狂风自耳边呼啸而过,他紧咬着牙关。
身形拢在朱红官袍之中,显得更加单薄,周遭的声音已半点听不真切。唯有眼前那只白皙的手掌,带着现世的温暖,叫他心生贪恋。
微风吹来死亡的味道,许鸣玉侧过视线,瞧见浑身是血的魏青风乱发覆面,肢体扭曲成古怪的弧度。
他的脑袋已然摔得四分五裂,一颗眼珠子脱离了眼眶,“咕噜噜”滚落在一旁,就这么直直地看着裴闻铮。透过灰烬,似乎还能从中瞧见活生生的诘问。
少顷,裴闻铮缓缓拉下她挡在自己眼前的手,目光怔怔落在那具不成样子的尸骸之上。
自私之人多会怨天尤人,而纯善之人则会无端罪己。
许鸣玉察觉他握着自己手腕的指尖冰冷,胸中虽有千言万语,但临了仍词不达意,只不住安慰道:“虚怀,他原先便存了死志,这不是你的错。”
裴闻铮紧抿着唇,眉心皱紧又松开,眼中浸满自弃之色。嘴唇翕动半晌,终是无言。
许鸣玉瞧清他眼底的挣扎,心中不忍,抬手揽住他的后颈迫他弯腰,也不顾他身上脏污,只踮起脚尖,二人额头相抵。
她身上的浅香入鼻,取代了浓郁的血腥气。耳畔风声渐静,眼前景象陡然清晰,裴闻铮瞧见近在咫尺的桃花面,心下酸涩难止。
许鸣玉无视周遭打量的目光,语调极轻,宛如诱哄:“虚怀,不怕……”
裴闻铮的情绪在她一声声安抚之下渐渐平稳。不多时,他直起身子,又恢复一贯冷静自持的模样。
抬眼瞧见她面颊上不慎沾染的血迹,他伸出手,替她细细擦拭。
方才这一切都发生地太快,许鸣玉的思绪艰难转动着:魏春风与裴闻铮素昧平生,便是对他心存偏见,也不至于到以死相谏的地步。
其中,必有蹊跷!
鲜血在他朱红的官袍上斑驳,暗红成一片。只一眼,裴闻铮便读懂了她眼中的未尽之言,指腹擦尽她面颊上的血污,嗓音尤有些不稳:“无意弄脏你的衣裙,快回府去换一身吧。”
许鸣玉牵住他的衣袖:“那你呢?”
“马车上备有换洗衣裳。”裴闻铮看着她松松握着自己衣袖的指尖,心下发苦,但面上不显:“发生这么大的事,我眼下须得入宫去知会圣上一声。”
不远处,京兆尹领着数十名随从姗姗来迟。裴闻铮飞快地握了握许鸣玉的手,随即转身迎上前。
***
茶楼雅间,姚琢玉微阖着眼,口中咿咿呀呀地哼着小曲儿,瞧上去心情极佳。
秦观听完手下人的禀报,既惊愕于今日事态之大,又胆寒于姚琢玉手段之狠辣!
以无辜书生的性命为筏子,只为拔除裴闻铮这根眼中钉。思及此,他突然又心生一丝侥幸,幸而自己与姚琢玉是友非敌。
可如今既上了他的贼船,要脱身自然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大约是察觉了秦观的目光,姚琢玉徐徐睁眼,甫一对上他的视线,面上倏然扬起几分笑意:“侯爷为何如此看着本官?”
“姚大人算无遗策,本侯心服口服。”秦观挥退手下,转身行至案前落座,他整理好衣袍下摆:“接下来该登场的,是何角色?”
姚琢玉饮了口茶水,随即掀起眼皮望过去:“侯爷看了这几日的热闹,却不知自己也是这场戏中之人么?”
心中“咯噔”一声,秦观怔愣片刻:“姚大人言下之意,眼下已轮到本侯登场了?”
“不错。”姚琢玉将一盏热茶推至他身前,透过袅袅茶烟笑看向秦观:“侯爷无需忐忑。本官要交由您做的,实是小事一桩。”
“愿闻其详。”
***
今日摘星楼书生死谏之事,再度将裴闻铮推向风口浪尖。
大明殿中,曾山敬看着站在阶下的年轻人,神情悄然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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