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日,仅仅两日。
皇太子李承乾那份石破天惊的奏议,如同九天之上坠落的陨星,裹挟着足以焚毁一切旧秩序的烈焰,以近乎不可能的速度,点燃了长安城的每一个角落。
继而化作燎原的野火,烧透了宫阙巍峨的高墙,更以雷霆万钧之势,狠狠砸进了五姓七望、大唐世家门阀的心脏。
开皇家秘藏!立万民书院!
将那被他们视为命脉、视作通天塔基的“国之文脉”,彻底化为滋养万民的“天下文脉”。
这已经不是挑战,这是掘根,是断脉!
是要将他们这些盘踞中原、根系蔓延千载、以血脉联姻与知识垄断构筑起通天高塔的庞然大物,彻底掀翻在地,踩入尘埃。
荥阳郑氏、博陵崔氏、清河崔氏、赵郡李氏、陇西李氏、太原王氏、范阳卢氏——
这七家巨擘,在消息如同淬毒的箭矢般射入各自祖宅的瞬间,便如同被捣毁巢穴的蜂群,瞬间炸开了锅。
恐慌、愤怒、难以置信的惊骇,还有那深入骨髓、源于统治根基被动摇的冰冷恐惧,交织成一张无形的大网,勒得他们几乎窒息。
嵩山深处,千年坞堡内的寒霜。
荥阳郑氏祖宅,隐于嵩山余脉深处的一座巨大坞堡——嵩阳堡。
它依山而建,巨石垒砌的城墙高达五丈,厚逾两丈。
包覆着浇铸铁汁的坚硬橡木,箭垛森然,哨塔林立,与其说是宅邸,不如说是一座固若金汤的战争堡垒。
千年的积累,让这里不仅拥有坚不可摧的物理防御,更弥漫着一种深入骨髓的、俯瞰众生的傲慢。
此刻,嵩阳堡内灯火通明,却驱不散那股比腊月寒风更加刺骨的冰冷。
所有的喧嚣都被压抑在喉咙深处,仆役们屏息凝神,脚步放得极轻,仿佛稍有不慎便会惊动堡内酝酿着的可怕风暴。
堡垒最核心处,一间深入地底、由整块花岗岩掏空而成的密室,隔绝了外面所有的声息。
千年的沉香木厚重案几散发着沉郁的香气,混合着从岩石缝隙中渗出的冰冷地气,形成一种令人窒息的氛围。
七张由整根沉香木雕刻而成的太师椅,沉重地围在巨大的阴沉木桌案旁,每一张椅子都代表着足以搅动大唐风云的力量。
案上并无美酒佳肴,只有七盏清茶,青瓷盏壁冰冷,热气早已散尽,如同此刻密室中人冰凉的心。
“狂妄!无知小儿,安敢如此!”
一声压抑着无边怒火的低吼打破了死寂。
太原王氏家主,这位须发皆白、平日里保养得宜、举止从容的老者,此刻脸上布满寒霜,皱纹仿佛刀刻斧凿般深陷。
他手中紧握着一方价值连城的羊脂白玉镇纸,指节因用力而发白,镇纸在他掌中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吱”声,似乎下一刻就要碎裂。
“李承乾?一个毛都没长齐的黄口孺子!他懂什么叫‘国之文脉’?
那是我等世家历经千年、无数先贤呕心沥血、代代守护才凝聚成的无上瑰宝!
是我等安身立命、超然物外、与国同休的根基!李世民……
他竟也由着这小畜生如此胡闹?!哼!”
王珪的胸口剧烈起伏,眼中寒光四射。
“怕是被那妖道蛊惑得失了心智!昏聩!何其昏聩!”
“蛊惑?”
坐在他对面的赵郡李氏家主李德裕,发出一声金属刮擦般的冷笑。
他面容刚硬,眼神锐利如鹰隼,此刻却充满了怨毒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
“那逸长生,何止是蛊惑?玄武门前,一指废毕玄,囚天僧地尼如缚鸡犬,视天下群雄如无物!
此等人物,非神即魔!李世民靠他夺了江山,自然对他言听计从。
如今他父子二人,一个手握屠刀,一个竟妄想掘我等祖坟!这掘的不是土,是我等世家的命脉!是断子绝孙的绝户计!”
他猛地一拍桌子,震得茶盏跳起,“这是在掘我们的命根子!”
“命根子?”
清癯儒雅的清河崔氏家主崔宏,缓缓开口。
他身形瘦削,眼神却锐利如鹰隼,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自信与冷酷。
“德裕兄,言重了。他李世民再强,终究是个武夫皇帝。打天下靠刀兵,治天下,靠什么?
靠的是我们!靠的是遍布朝堂的子弟门生!
靠的是地方上盘根错节、枝繁叶茂的势力!
靠的是这千年来,被我们牢牢攥在手中的知识!
是只有我们才能解释的圣贤微言大义!
刀,可以砍人,砍得人头滚滚,血流成河。
但它能砍断这张覆盖整个大唐、由我们亲手编织的无形巨网吗?
能磨平这传承了千年的、让所有人都心悦诚服、奉为圭臬的规矩吗?”
他端起面前早已冰冷的茶盏,指尖在细腻如玉的瓷壁上缓缓摩挲,声音冰冷而笃定?
“武人?不过是工具,是我们手中的刀。听话,便用之开疆拓土,保境安民;不听话……”
他眼中寒光一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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