铃铛还在怀里发烫,像块刚从灶膛里扒出来的炭。
陈九渊睁眼的时候,血已经流到了锁骨窝,顺着衣领往里渗。他没动,呼吸压得极低,魂识归体那一瞬间撞进来的画面还在脑子里晃——那只枯手,那枚刻着“陈”字的残铜钱,还有红绳上打的结,和他娘下葬那天绑棺头的样式一模一样。
他闭了闭眼,把这念头掐了。
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竹筏底下,阴线还在颤,像是江底有东西正一寸寸往上爬。三具青铜尸静立十步外,眼窝里的鬼火忽明忽暗,却不再逼近。刚才那场“假死”演得够真,可敌人没上钩,反倒让江面更安静了,静得让人牙根发痒。
“布阵。”他哑着嗓子开口,声音像砂纸磨过木头,“要快。”
老道站在筏尾,灰白胡子沾了露水,闻言二话不说咬破指尖,血珠甩出,在空中划了七十二道弧线。那些黄纸符一张张腾空而起,边缘卷着焦痕,全是辰州老铺子里传下来的旧符,每一张都浸过赶尸人的心头血。
金光乍现。
八道符弧在江面拉成圈,彼此勾连,最终拼出八卦锁龙阵的轮廓。阵成刹那,近百具浮尸的动作齐齐一顿,像是被谁猛地掐住了脖子,僵在原地,唯有眼眶里的鬼火还在不甘地跳。
小七松了半口气,嘴里那枚蛊卵总算敢挪到腮帮子了。“成了?”
“还没。”阿箐盯着阵心,笔尖蘸血,悬在半空没落,“你看中间。”
话音刚落,水面突地鼓起。
一道猩红血柱冲天而起,直贯云霄,像是江底有人竖了根烧红的铁桩子,硬生生捅穿了天。血雾炸开,洒落如雨,落在符网上发出“嗤嗤”声响,金光竟开始褪色。
“糟了!”小七一把捏住最后三只铁甲蛊,指尖发白。
他甩出一只追踪蛊贴向血柱,可那蛊刚碰上血雾,连叫都没叫一声,直接化成了一撮黑灰,簌簌飘落。
“这血带咒!”他缩回手,掌心全是冷汗,“不是普通的傀儡术,是拿命喂出来的祭血!”
阿箐抬手就在空中画符,朱砂混着血,一道镇邪文刚成型,血雾便如活物般扑上来,一口吞了干净。
她退了两步,后背抵上竹筏边缘。“他们在用死人做祭品……不止是炼尸,是在献祭整条江的阴气。”
陈九渊没说话,手已按在九幽铃上。
铃身滚烫,裂缝里的血膜缓缓旋转,像是某种东西正在苏醒。他想催动阴眼,看看这些尸体的阴线源头,可手指刚用力,肩头那股钝痛就窜上了后颈,像是有根锈针在脊椎里来回刮。
他忍着没哼声。
血柱落下后,阵内三十具原本僵住的浮尸突然睁眼。
双目赤红如焚,嘴里同时爆出发闷的嘶吼:“判官大人有令——杀!”
声音叠加成浪,震得竹筏吱呀作响,连江水都被掀出一圈圈波纹。
陈九渊瞳孔一缩。
他死死盯着最近的一具尸体——那人穿着破烂的青布长衫,胸口补丁摞补丁,额心赫然刻着一个“渊”字,刀痕深得见骨,像是被人拿着匕首一点一点雕上去的。
更让他心头一紧的是,那人身侧腰牌露出半截,上面歪歪扭扭刻着“李氏,字子安,年二十有三”。
三年前的事猛地撞进脑子。
那是个暴雨夜,乱葬岗泥泞不堪,他独自一人抬着这副薄棺往山后走。棺材板漏了缝,雨水灌进去,尸体的手耷拉在外头。他记得自己蹲下来,把那只手塞回去,合上眼,低声说了句:“姓名不详,籍贯不明,愿你一路好走。”
现在,这人回来了。
不仅回来了,还被刻上他的名字,像是一种宣告,一种诅咒。
他喉咙发干,手指死死抠住铃铛。
其余二十九具尸体也开始动了。它们步伐一致,缓缓逼近符阵边缘,每走一步,额头皮肤就裂开一道口子,鲜红的“渊”字逐一浮现,如同集体烙印。
三十个“渊”。
三十具他曾亲手送走的尸体。
全冲着他来。
老道脸色变了:“这是冲你来的局。”
陈九渊没应,脑子里嗡嗡响。他忽然意识到一件事——这些人,全是他三年来独自抬过的亡者。没有同行,没有记录,甚至连《赶尸秘录》上都没登记名字。他们是被遗弃的孤魂,是他偷偷送走的“野棺”。
如今,全被人挖了出来,炼成了杀他的刀。
“他们知道我干过什么。”他嗓音沙哑,“知道我绕过规矩,知道我……不敢承业。”
小七听得心里发毛:“谁会知道这些?只有你自己记着吧?”
“不一定。”阿箐盯着那些尸体,“能精准挑出你送过的亡者,还能把他们的阴线拧成一股劲儿,这不是普通邪修能做到的。这是……针对你的命格布的阵。”
陈九渊低头看铃。
裂缝里的血膜转得更快了,几乎要溢出来。
他想动“借壳问命”,可刚提一口气,喉头就是一甜。他知道不能再用了,再响一次铃,尸毒就得爬上脸,搞不好下一秒自己就成了阵里第四具青铜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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