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开了。
那笑声还在响,一声接一声,像是从地底深处挤出来的老式水井泵,不急,也不停,听得人牙根发酸。
陈九渊没动。他盯着门缝里那片蓝光,像盯着一张熟人的脸——熟悉得让人恶心。
阿箐靠在岩壁上喘气,指尖全是血,断笔悬在半空,随时准备再画一道符。小七收回蛊虫,脸色白得像刚从米缸里捞出来。老道坐在地上,八卦镜裂了缝,铜钱撒了一地,咳出的黑沫正缓缓往石缝里渗。
“走不走?”小七哑着嗓子问。
“不走等谁请吃饭?”陈九渊抹了把脸,血顺着下巴滴下去,第一滴砸在骨粉上,凝成暗红印记。
他抬脚,跨过门槛。
脚落下的瞬间,四周变了。
不是树林,是林子自己活了。地面铺满发光的苔藓,幽蓝脉络像血管一样跳动,头顶没有天,只有一层灰蒙蒙的膜,挂着无数倒悬的枯枝,枝头挂着风干的尸体,脚尖朝下,随风轻晃。
每一步都像踩在软肉上,咯吱响。声音不对劲,三个人的脚步,回荡出七八种节奏,有时慢半拍,有时快一拍,甚至还有个声音在笑。
“别听。”陈九渊低喝,“看我脚印。”
他右手按着九幽铃,血雾顺着腕骨往上爬,双眼灰白,看见一条由阴线勾连的枯骨小径,蜿蜒通向深处。其他光、影、晃动的尸身,全是假的。
“跟尸路走。”他说,“闭眼也得跟。”
阿箐咬破指尖,在三人眉心各点一滴血,指尖一划,画出“识真符”。符成刹那,她眼前那些飘忽的人影“啪”地碎了,像玻璃炸裂。
小七抖袖,最后三只静心蛊飞出,绕着队伍打转,触到某处空气时突然抽搐,一头栽下,翅膀焦黑。
“那边。”她指向右前方,“有东西盯着我们。”
陈九渊没回头。他知道,这片林子不是死的,它在吞人。吞神智,吞记忆,最后把你变成挂在树上的干尸之一。
他往前走,一步一印,龙纹在左臂发烫,尸毒顺着经脉往上爬,喉咙里泛起铁锈味。五十具尸体早散了,控尸耗的不是力,是命。但他还得撑住。
走到一片开阔地,蓝光更盛。前方隐约有口井的轮廓,黑气升腾,像锅煮沸的墨汁。
就在这时,左边传来窸窣声。
一人从树后走出,黑袍蒙面,手里拄着根断杖,走路一瘸一拐,气息微弱得几乎探不到。
“站住。”老道抬手,雷符捏在指间,手却抖得厉害。
小七袖中蛊囊微动,三枚钻心蚁蓄势待发。
那人没停,走到三步外,停下。抬手,掀下面纱。
一张惨白的脸露出来,喉部有个贯穿伤,结着黑痂,说话时声带摩擦,像砂纸刮铁皮。
“是你。”陈九渊认出来了。
“那一针,本该穿喉。”蒙面人声音断续,“你偏了半寸……我才活到现在。”
没人说话。
这人是钦天监密探首领,半月前在破庙外被乌针射中,当场“死亡”。他们亲眼见尸体被拖走。
“你放的符丹?”陈九渊问。
对方点头:“镇魂符,清心丹。我知道你会来这儿。我也欠你一次。”
“为什么帮我们?”
“不为什么。”他咳了一声,血沫从嘴角溢出,“钦天监要的是工具,不是人。我宁可把命还给你。”
他说完,抬手指向林子中央那口井:“黄泉井在那儿,但有……”
话没说完。
一支短箭从上方射下,乌黑色,非金非木,带着腐臭味,直接贯入他咽喉,从后颈穿出,钉进地面,箭尾还在颤。
他僵住,手指仍指向井位,瞳孔迅速涣散。
“操!”小七猛地扑过去,却被陈九渊一把拽回。
“别碰!”他低吼。
那箭沾了地,周围蓝光瞬间变暗,苔藓萎缩,一股阴风卷过,箭杆上浮出细密红丝,像活物般蠕动,缠住尸体脚踝。
陈九渊立刻咬破手掌,以血画“镇魂圈”,龙纹暴起,血流如注,一圈红光将尸体罩住。红丝碰到光晕,发出“滋”的一声,缩了回去。
“什么东西?”小七压低声音。
“傀儡箭。”老道盯着树顶,“用死人筋炼的弦,怨气做引,专挑开口说话的人下手。”
陈九渊蹲下,伸手探向死者脖颈,避开箭杆。手指刚触到皮肤,尸体突然睁眼。
不是活,是尸动。
眼眶干瘪,瞳孔灰白,直勾勾盯着他。
他不动,任它看。
三秒后,眼球“咔”地缩回,脑袋一歪,彻底死透。
“有人在操控。”他说,“刚才那箭,不是随便射的。是怕他说出什么。”
小七掷出钻心蚁,三只虫子贴地潜行,钻入一棵倒悬古树的空洞。几息后,蚁群冒烟,挣扎着逃出两只,落地即死,外壳焦黑,散发出烧烂猪皮的臭味。
“树洞有邪阵。”她收手,“红丝是引线,已经断了,人跑了。”
陈九渊沉默片刻,伸手合上死者眼皮,低声说:“你的债,我替你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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