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卷着灰烬打转,落在陈九渊脚边。
他没动,手还贴在胸口,掌心压着那句“带着我的眼睛看世界”。不是为了感受什么,只是确认这句话还在。像一块锈住的齿轮,卡在喉咙里,推不动情绪,也停不下动作。
大长老躺在几步外,脸朝天,嘴边的血已经干了,脖子歪成一个僵硬的角度。呼吸没了,体温也没了。陈九渊走过去,伸手探了探鼻下,又按了按颈侧,收手时指尖蹭到一缕白发,顺手拨开。
人死了。
他脑子里蹦出这三个字,平得像在说今天没吃饭。没有哽咽,没有颤抖,连多看一眼都觉得多余。任务清单上划掉一项:确认同伴状态。活着的要盯,死的要记,仅此而已。
他转身,面朝大海。
海面不对劲。
原本黑铁似的水面开始翻涌,不是浪,是往反方向鼓胀,像底下有东西顶着皮膜往上拱。先是咕嘟咕嘟冒泡,接着水色由深灰转墨黑,浮出一只青紫色的手,指节扭曲,指甲翻起,抓着虚空往上爬。紧接着是头颅,眼眶空洞,嘴唇剥落,脖颈挂着海藻和碎布条。
尸体。
不止一具。
第二具、第三具……十具、百具,从不同方向破水而出,肢体纠缠,堆叠成墙。它们不挣扎,不喊叫,只是被一股看不见的力道推着,整齐划一地朝岛屿逼近。腐烂的躯体在水中排成阵列,像一支沉默的军队。
陈九渊眯眼。
灰白瞳孔里,阴线骤现。
整片海域被密密麻麻的红线覆盖,每一条都从尸身延伸而出,像是被无形丝线牵引。这些线在半空交织,形成一张巨网,最终汇聚向海面中央一个缓缓移动的黑点——那不是船,也不是礁石,更像一团凝而不散的雾,裹着某种活物。
他抬手,去够头顶悬浮的九幽铃。
铃身微震,却没响。
以往遇到厉鬼或大规模尸变,铃会自发哀鸣,震得耳膜生疼。现在它安静得出奇,仿佛被什么东西压制住了,只剩一丝微弱的共振顺着指尖传进骨头。
“你们拿走的,不过是复制品。”
声音从海上传来,低沉,平稳,带着金属摩擦般的质感,不像是通过空气传播,更像是直接钻进脑子里。
“真正的九幽铃,在我手中。”
陈九渊没答话。
他知道是谁。
黑幡教主。
那个躲在幕后的玩意儿,三百年前叛出引魂司,靠炼活人尸阵续命,现在终于肯露个口风了。不是为了谈判,是来宣判——你们忙活一场,救的人、破的局、烧的命,全是假的。
可笑吗?
他想笑,嘴角抽了一下,没起来。情绪不在了,连讽刺都懒得演。
他只是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手。
掌纹裂着缝,血痂还没掉干净。这双手烧过祖符,背过阿箐,按过石铃,现在还能动,还能握。
那就够了。
他把九幽铃攥进手里,青铜棱角硌着掌心,疼感清晰。这不是复制品,也不是赝品。是他用血喂出来的,能看见阴线,能借壳问命,能撕开幻境的东西。真不真,不靠谁嘴说,靠它认不认主。
他往前走了一步。
祭坛边缘的碎石被踩塌一块,滚进海里,瞬间被浮尸群吞没。距离缩短了十丈,那些尸体依旧沉默推进,没有加速,也没有攻击意图。它们像是工具,等着被激活。
“你夺走的,是过去。”陈九渊开口,声音哑得像砂纸磨墙,“但我留下的,是现在。”
他不知道对方能不能听见,也不在乎。
话说出来,不是为了威慑,是为了校准自己的坐标。心是空的,记忆还在。阿箐跳进镜里的画面,大长老咳血的姿势,老道残魂消散前那一眼——全都刻着呢。不是情感,是数据。就像赶尸路上记路标,左三步绕枯树,右五步跨骨堆,错了就死。
他不能错。
因为还有事没做完。
石台上的往生镜已闭合,表面光滑如石板,看不出任何异样。可他知道里面关着什么。七代铃主的轮回,无面尸王的源头,还有那个未来版的自己,嘴里说着“别来”。真相没揭开,债没算清,现在有人想用一堆烂肉吓退他?
门都没有。
他抬起左手,咬破食指,在右手腕上画了一道符。
不是《赶尸秘录》里的,也不是引魂司传下的,是他自己琢磨出来的。用来镇尸毒,稳阳气,防反噬。每次用“借壳问命”,体内就会多一缕阴秽,像霉菌一样啃五感。现在他已经闻不到尸臭,听觉也开始迟钝,再拖下去,迟早变成一具会走路的行尸。
可只要还能动,就能耗。
他把血符拍进皮肤,火辣辣地疼,但脉搏稳住了。九幽铃在他掌心轻轻颤了一下,像是回应。
远处,黑潮又近了五十步。
第一排尸体已经漂到浅滩,膝盖陷进泥里,仍保持着前行姿态。它们的脸朝向祭坛,空洞的眼眶像是在“看”他。那种感觉,不像被敌人包围,更像被一群提线木偶围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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