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方城的校场覆着一层薄雪,踩上去咯吱作响,寒风卷过之时,雪粒打在甲胄上簌簌有声,却压不住场中沉沉的人语——谢无妄的旧部列阵于东,玄铁甲胄在晨光里泛着冷硬的光泽,队列严整如松,连呼吸都踩着同一节拍。
北境幸存的边军将领站在西首,他们战袍上还沾着战场的焦痕与暗红血渍,腰间长刀因常年握持,柄身磨得发亮,露出温润的木色。
地方豪强们裹着厚实的狐裘,领口滚着白狐毛,身后跟着精壮的乡勇,个个腰挎短刀,眼神里藏着对乱世的忧惧,也透着几分审时度势的精明。
最惹眼的是南角,赫连铁雄带着赤焰部的使者,兽皮坎肩下露出结实的臂膀,古铜色的皮肤上刻着北狄特有的图腾,腰间挂着北狄特有的骨笛,笛身嵌着几颗狼牙,与周遭的中原服饰形成鲜明对比,自带一股草原的悍烈之气。
点将台是临时搭建的,用的是修复城防剩下的硬木,台面还留着深浅不一的斧凿痕迹,边缘凝结着细碎的冰棱。谢无妄拾级而上时,玄色披风在风里轻轻摆动,边角扫过台阶上的薄雪,留下一道浅痕。
他没有穿繁复的帅袍,只着一身便于行动的墨色劲装,肩甲处缝着北境常见的狼皮,腰间佩剑的剑穗是簇蓬松的狼毫——那是去年冬日,一名十七岁的阵亡小兵的遗物,孩子死前还攥着这撮亲手猎来的狼毫,说要给远在江南的妹妹做支笔,谢无妄一直系在身边,从未离身。待他站定在台中央,全场瞬间静了下来,连呼啸的寒风都似放缓了脚步,只余下雪粒簌簌坠落的轻响。
“诸位今日聚在此地,不必我多说,也知为何。”谢无妄开口,声音没有刻意拔高,却带着金石般的质感,能穿透寒风,稳稳落在每个人耳中,“帝都新政加赋三成,民夫强征无度,江南已有人揭竿而起,血流成河;朝堂之上,忠良遭陷,直臣无存,张御史弹劾奸佞,反被罗织罪名打入天牢。我们南归无路,若再各守一方、自扫门前雪,迟早要被这昏聩朝廷、这乱世吞得尸骨无存。”他目光缓缓扫过台下,从边将们饱经风霜的脸,落到赫连铁雄布满老茧的粗粝手掌,再到豪强们紧绷的下颌,最后停在那些乡勇年轻的面庞上,“北境是我等的桑梓,这里有我们的父母妻儿,有我们守了一辈子的土地,有我们埋骨于此的弟兄。今日我不求称王,不求立国,只求问一句——谁愿与我携手,护这北境百姓周全,守这一方安宁无恙?”
话音刚落,赫连铁雄率先拍案叫好,厚重的手掌拍在身前的木案上,震得案上的酒碗嗡嗡作响。
他起身时,腰间的骨笛撞在兽皮坎肩上,发出清脆的叮当声,粗声吼道:“谢将军这话,说到我赤焰部心坎里!去年冬日大雪封山,若不是将军冒着风雪给我们送粮送药,我们部早被冻饿没了!从今往后,赤焰部三千勇士听你调遣,刀山火海,在所不辞!”说罢,他拔出腰间的短刀,刀刃在晨光里闪着寒光,猛地插在身前的雪地里,“以此为誓!”
西首的边军将领们也齐齐拱手,为首的老将军鬓发皆白,眼角的伤疤是早年抗敌时留下的,声音沙哑得像是被砂纸磨过,带着战场上落下的伤疾:“末将等守北境三十年,守的是脚下的土地,是城里的百姓,不是那荒淫无道的朝廷!谢将军若立盟,我等愿为先锋,赴汤蹈火,万死不辞!”话音落,数十名边将齐齐拔出长刀,刀身映着晨光,齐刷刷指向天空,发出沉闷的嘶吼。
地方豪强们对视一眼,其中一人上前一步,他是朔方城最大的粮商,常年往返边境互市,此刻面色凝重,从怀中掏出一枚黄铜虎符——那是他祖传的乡勇调兵符,虎符上的纹路已被岁月磨得圆润:“乱世之中,独木难支,唯有抱团方能求存。谢将军仁厚,北境百姓有目共睹,我等信你!愿将家中乡勇全数编入联盟,听凭差遣,粮库也愿为联盟敞开,绝不藏私!”其他豪强见状,也纷纷附和,有的掏出调兵令牌,有的承诺捐献粮草,校场里的气氛瞬间沸腾起来。
谢无妄看着台下此起彼伏的应和,看着那些坚定的眼神、高举的刀兵、沉甸甸的信物,眼底终于褪去了连日来的沉郁,露出一丝滚烫的暖意。
他抬手按在剑柄上,指尖触到狼毫剑穗的柔软,朗声道:“好!既然诸位信我谢无妄,那从今日起,‘北境联盟’立!”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全场,字字铿锵,“我谢无妄在此立誓:此生绝不擅动北境一斗粮,绝不枉杀一名无辜百姓,绝不辜负诸位所托!若违此誓,天地共诛,不得好死!”
台下将士们齐声高呼,“谢将军万岁!”“北境联盟万岁!”的喊声震得校场的薄雪簌簌掉落,甲胄碰撞的铿锵声响与欢呼声交织在一起,在朔方城上空久久回荡,穿透云层,直上云霄。待欢呼声稍歇,谢无妄侧身,看向一直静立在台侧的苏晚夜——他自始至终未曾言语,却像一道沉稳的暗影,默默守护着这场盟会。“苏先生,联盟情报与特殊事务,非你莫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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