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帘紧闭隔绝了外界凛冽,却隔绝不了孔闻韶心中,翻腾的无力感。
金陵的见闻——那坚硬平整的道路、高耸透亮的屋宇、秩序森然的银行,尤其是在御前,那番剥皮见骨的诘问——已深深烙入他的脑海。
此番归来,眼见故乡道路依旧泥泞,田野依旧萧索,一种强烈的不真实感,让他开始怀疑,自己数月前那封星夜送出,详述“新世界”警示“倾覆之危”的密信。
对曲阜城里的尊长们而言,是否真如石沉大海,或是早已被斥为荒诞的“危言耸听”?
马车经过一片属于孔府的广袤“祭田”,时值寒冬,田地里并无庄稼,只有枯黑的秸秆茬子,冻得龟裂的泥土。
然而田埂边、沟渠旁,却影影绰绰,有许多衣衫褴褛的人在蠕动。
那是孔府的佃户,在如此酷寒的天气里,依旧被管事驱赶着进行,永无休止的冬修水利,清理田亩的劳役。
他们身上披挂着破烂絮团,裸露的手脚冻得乌紫发黑,像枯瘦的树根般费力地挥动着锄头。
一张张麻木的脸上眼睛空洞,生命气息微弱得仿佛随时会被掐灭。
其中一个老人似乎力竭,踉跄了一下,摔倒在冰冷的泥水里,挣扎着,旁边的同伴默然地看着,无人敢立刻去扶,远处提鞭的管事,已经骂骂咧咧地快步走来。
车帘缝隙间,孔闻韶的目光扫过这一幕,像掠过路边的枯草。
并非没有看见,而是在他近五十年的生命里,这般景象与路旁的土块并无本质区别,是构成这“太平”乡村底色的一部分。
士农工商,各安其位,主仆尊卑,礼法纲常。
这些在泥泞中挣扎的“佃客”,与乘坐马车、忧心“道统”的“士人”仿佛是天地间,运转在不同轨道上的两种存在。
前者如同脚下的泥土,生来便是为了承载、供养后者。
他们的苦难,在圣贤书里或许会得到,一句“黎民之苦,君王当恤”的泛泛之言,但在现实中,不过是田庄账簿上一串,需要被榨取的数字。
是维持孔府这架庞大机器,运转所必需的廉价燃料。
他的忧虑,他的恐惧,全部系于金陵的那位皇帝,系于孔府自身的荣辱安危,系于那玄之又玄的“道统”能否存续。
至于这些在寒风中,瑟缩的“泥土”是否会冻死、累死,或者心中积攒着怎样的怨恨,那根本不在他的思虑范围之内。
爱民如子?那是说给君王听的理想状态,是书本上冠冕堂皇的词句。
真正的现实是,‘民’从来不是与“士”平等的“子”,而是需要被教化、被管理、被使用的资源,与牛马田亩无异。
孔闻韶放下车帘,轻轻叹了口气,思绪重新回到,即将面对的族中尊长上。
马车继续颠簸前行,将那片无声的苦难远远抛在身后,驶向那座看似坚固,实则根基已朽的千年府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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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这一章,越写越似曾相识,历史是面镜子,无论多么先进,我们从未脱离轮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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