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妃的密信?”
朱至澍猛地抬起头,眼中那股研究化学方程式时的疯狂与冰冷,在听到王妃二字时,瞬间消融。
就像烧红的烙铁浸入清泉,腾起一片温热的雾气。
他放下炭笔,伸手接过刘二麻子呈上的那封薄薄的信笺。
信封是寻常的麻纸,但封口处,用一小块蜂蜡烙着一朵小小的梅花印,雅致而私密。
小安子和刘二麻子屏住呼吸,悄悄交换了一个眼神。
他们从未见过殿下这般模样。
前一刻,他还是那个谈笑间决定数千人生死,规划着杀人利器的冷酷君王。
可当这封信到手,他整个人的气场都柔和了下来,眉宇间那股挥之不去的戾气和重压,仿佛都被这薄薄一纸驱散了些许。
朱至澍用小刀小心翼翼地挑开封蜡,展开信纸。
熟悉的、娟秀中带着一丝风骨的簪花小楷,映入眼帘。
不是从右到左的传统竖写,而是按照他教她的方式,从左到右,还用了他教的标点符号。
“夫君亲启:”
“见字如面。别后数日,甚念。雅砻江畔风寒,望君珍重,加衣添饭,切勿劳心太过。”
开篇是最寻常的问候,朱至澍的嘴角,却不受控制地微微上扬。
他继续往下看。
“君离蓉后,妾身谨遵钧令,日日往返工地。水泥之法,钱师已然通晓,日夜赶工,熟料已积存满仓。新募之五百力夫亦已到岗,刘管事依名册分派,井然有序。工食优渥,众人感念殿下恩德,干劲十足。青石巷第一座高楼,地基已毕,昨日已起第一层墙体,其坚逾石,观者无不称奇。”
信中寥寥数语,将工地的情况交代得清清楚楚。人、物、进度,一目了然。
朱至澍眼中闪过一丝赞许。
她做得比自己想象的还要好。
然而,笔锋一转。
“然,树大招风。高楼一起,非议随之。城中士绅,多有微词。初言有伤风水、形制逾矩,妾身以客会商行,非王府规制对之,尚可相安。”
“三日前,致仕归乡的前都察院右佥都御史,张问辅,于其府邸召开文会,遍邀城中名流。会上,张老大人痛陈我王府与商贾争利,失亲藩体统,更言妾身抛头露面,有违妇德。其门生故旧,遂于茶楼酒肆间,大肆渲染,言语中伤。昨日,更有数十名儒生,围堵工地,言辞激烈,阻挠工匠。妾身不得已,命护卫持殿下令牌,将为首者拿下,暂押于府中,风波方止。”
看到这里,朱至澍的眼神,已经彻底冷了下来。
张问辅?
他脑中迅速闪过此人信息。一个靠着骂皇帝博取清名的,致仕后在成都士林中名望极高,最是讲究祖宗之法和士大夫体面。
果然,旧世界的反扑,从最顽固的地方开始了。
他们不敢动自己这个亲王世子,便将矛头对准了若薇。
好,很好。
朱至澍捏着信纸的手,指节微微发白。
他最担心的,是周若薇顶不住这等压力。毕竟,对于一个自幼在闺阁中长大的女子而言,有违妇德四个字,是足以压垮她的千斤重担。
他看向信的结尾。
“夫君,妾身愚钝,不明朝堂大义。然,妾身知晓,工地之上,近两千名工匠,背后便是两千个家庭。他们靠此活命,脸上终有笑意。妾身亦知,夫君所建,非为一己私利,乃为庇护天下客商,重振蜀地商路之宏图。”
“妇德为何?若安坐内宅,坐视百姓流离,坐视夫君宏愿受阻,方为德否?妾身不解,亦不认。”
“张氏之流,不过土鸡瓦狗,其言汹涌,其心已虚。妾身已命府中文书撰文,布于锦江阁,言明客会利商,利民,利蜀之三利。又请刘管事,将其门下劣迹丑闻,汇集成册。”
“夫君在外,当以军国大事为重。家中些许微末伎俩,妾身尚能周旋。只盼夫君早日功成,凯旋归来。”
“妻,若薇,顿首。”
信,读完了。
朱至澍长长地吐出一口气,胸中那股因担忧而起的郁结之气,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骄傲与欣慰。
他的王妃,没有让他失望。
她不仅顶住了压力,甚至已经开始组织反击。有理,有据,有节,还有……手段。
那个在王府后院,会因他一句霸道言语而羞愤茫然的少女,正在以惊人的速度,成长为一位合格的王妃,一个真正的伙伴。
“殿下?”小安子看着朱至祝脸上那抹复杂的笑容,小心翼翼地问。
“备笔墨。”朱至澍将信纸仔细叠好,贴身放入怀中,仿佛揣着世间最珍贵的宝物。
“徐谦。”
“学生在。”
“我口述,你来写。”朱至澍站起身,在房中踱步,言语间,再无半分柔情,只剩下冰冷的决断。
“致,成都府经历司、布政使司、按察使司:本世子奉旨在攀枝花开矿,为国铸械,期间有叛逆土司勾结建奴,意图不轨,已被我与石砫秦将军联手剿灭。然,成都府内,竟亦有官员,罔顾大义,散布流言,阻挠国事,其心可诛!本世子不日即将返蓉,望三司恪尽职守,查明真相。若再有儒生聚众闹事,以叛逆同党论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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