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队转向,没有丝毫犹豫。
襄阳城门在身后缓缓关闭,仿佛隔开了一个世界。
前一刻,是刀兵相向,血溅五步;后一刻,车轮滚滚,目标明确,直指武昌府。
马车内,庞监蜷缩在角落,如同一只淋透了雨的鹌鹑。
他不敢看朱至澍,甚至不敢呼吸得太大声,他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疯了,这个世子彻底疯了。
杀了东厂的提刑百户,不但不跑,不藏,反而拉着尸体,去找东林党的晦气?这是什么路数?这是嫌自己死得不够快吗?
他想不明白,也根本不敢想。他只知道,自己被绑上了一辆失控的战车,正以无可阻挡的姿态,冲向那座名为朝堂的万丈深渊。
朱至澍阖目养神,手指在膝盖上轻轻敲击,依旧是那种独特的、仿佛机械节拍般的韵律。他在复盘,也在推演。
杀赵无臣,是计划中的一步。他必须用最直接、最血腥的方式,告诉所有想来试探他的人——蜀王府的獠牙,是铁做的,能咬碎骨头。
但杀人之后,如何将这一行为的利益最大化,才是关键。
一具东厂鹰犬的尸体,若送到兵部,是功过相抵的麻烦;若送到刑部,是扯皮不断的官司;若送到皇帝案头,是引火烧身的愚行。
唯有送到东林党人的酒宴上,它才能变成一份滚烫的投名状,一柄能撬动棋局的利刃。
车队疾行,靖武军的亲兵们沉默如铁,那股在襄阳城下迸发出的凛冽杀气,经过短暂的沉淀,变得更加厚重、内敛。
他们看向主车驾的眼神,已经从最初的敬畏,悄然添上了一抹狂热。
他们的殿下,用最简单粗暴的方式,扞卫了他们的尊严。
现在,他们愿意用生命,去执行他任何疯狂的命令。
……
武昌府,黄鹤楼。
“危楼高百尺,手可摘星辰。不敢高声语,恐惊天上人。”
雅间之内,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新任四川总督杨鹤,正举杯向主座上一位面如冠玉、长须飘飘,眼神中自有一股傲气的中年文士敬酒。
“受之兄此番点拨,如拨云见日。这蜀中乱局,鹤心中,总算有了些章法。”
主座上的,正是东林党魁之一,名满天下的大宗师,钱谦益,钱受之。
钱谦益微微一笑,摆了摆手:“孟起(杨鹤字)过誉了。那朱至澍虽有小功,却行事乖张,手段酷烈。均田、专卖,此乃动摇国本之举。你此去四川,当以安抚为主,徐徐图之,将那些被侵夺的士绅田产、盐铁之利,慢慢归还正朔,方是长久之道。”
“不错,”旁边一位湖广巡抚附和道,“藩王干政,已是逾矩。如今更是形同割据,若不加以遏制,恐成尾大不掉之势啊!”
众人纷纷点头,言语间,已将那个远在千里之外的少年世子,安排得明明白白。
仿佛他的一切功绩,不过是小孩子过家家,随时可以被他们这些大人收回、纠正。
就在这时。
“咚!咚!咚!”
雅间的门,被擂鼓般地敲响了。不,不是敲,是砸!
“何人如此无礼!”一名官员皱眉喝道。
话音未落,轰的一声巨响,两扇名贵木料打造的雕花大门,被人从外面一脚踹开,轰然倒地,木屑烟尘四散飞溅!
满堂的丝竹管弦,戛然而止,所有的歌姬舞女,吓得花容失色,尖叫着躲到角落。
杨鹤、钱谦益等一众朝廷大员,霍然起身,又惊又怒地望向门口。
只见门口,烟尘之中,静静地站着一个身着深蓝色便服的少年。
他身后,是两排手按刀柄、甲胄森然的士兵,每一个人的眼神,都像是刚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带着未曾消散的血腥气。
一股冰冷的肃杀之气,瞬间冲散了满室的暖香与酒气。
“朱……朱至澍?!”杨鹤的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他指着少年,声音因极度的震惊而颤抖,“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朱至澍没有回答他。他只是微微侧身,让开了一条路。
两名靖武军亲兵,抬着一个用草席包裹的、人形的长条状物体,走了进来。他们走到大厅中央,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将草席随手一扔。
“噗通。”
重物落地,发出沉闷的声响。草席散开,露出一具身着飞鱼服的尸体。
尸体的眉心,一个不起眼的血洞,正对着屋顶华丽的藻井。
紧接着,另一样东西被扔在了尸体旁边。
“当啷!”
半块被打穿的、金光闪闪的令牌,在光洁的地板上弹跳了几下,停在钱谦益的脚边。
朱至澍的目光,平静地扫过满堂震惊、错愕、愤怒的脸,最后,定格在钱谦益身上。
他的声音,不大,却像一把冰锥,刺入每个人的耳膜。
“本世子奉旨平叛,携逆贼首级入京献俘。”
“途经襄阳,有东厂缇骑赵无臣,持金牌拦路,意图劫夺要犯,谋害宗室。”
“本世子,已将其就地正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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