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拉斯纳亚巴尔卡”——地图上又一个用西里尔字母标注的、拗口的地名。它甚至够不上“镇”的级别,更像是斯大林格勒西面广袤平原上,一个被遗忘的、用石头和木头胡乱堆砌起来的定居点。几十栋低矮的石屋和木屋挤在一起,屋顶覆着肮脏的积雪,几条未经规划的泥土路(如今是冰泥混合)在其中蜿蜒穿行。一条几乎干涸的小溪沟将它一分为二,溪床上结着厚厚的、不透明的冰。在战前,这里可能住着几百名集体农庄的庄员。但现在,根据空中侦察和先前溃退下来的散兵报告,至少一个连的苏军步兵,得到了反坦克枪和迫击炮的加强,正依托这些看似脆弱的房屋,把它变成了一个浑身是刺的刺猬据点。
我们的任务是:夺取“克拉斯纳亚巴尔卡”,为下一步向斯大林格勒城郊的跃进扫清障碍、建立一个稳固的跳板。命令强调了“步坦协同”和“逐屋清剿”。这意味着,我们这些习惯了在开阔地或沙漠中驰骋的钢铁骑手,必须钻进这些狭窄、曲折、充满未知死角的石头巷子里,与步兵的皮靴一同丈量死亡。
攻击在黎明前最黑暗寒冷的时刻发起,试图借助夜幕和寒冷带来的些许麻木达成突袭。但苏军的哨兵显然没有麻木。第一发照明弹就在我们连队展开队形、接近镇子边缘时尖啸着升空,惨白的光芒将覆雪的石屋、光秃的树桩和我们在雪地上拉长的、笨拙的坦克阴影照得一清二楚。紧接着,机枪火力就从几栋石屋的窗口和屋顶喷吐出来,子弹打在坦克前装甲上当当作响,在雪地上犁出一道道醒目的痕迹。
“散开!以排为单位,沿街道推进!步兵跟上!”连长的声音在无线电里嘶哑地响起。
我们排的三辆四号坦克,包括“莱茵女儿”,像三头被驱赶进石巷的钢铁蛮牛,笨拙地驶入了镇子。街道比预想的还要狭窄,履带几乎擦着两侧房屋冰封的墙壁。视野被严重限制,潜望镜里只能看到前方一小段覆雪的路面和两侧房屋黑洞洞的窗户,那些窗户像无数只盲眼,冷冷地注视着我们。威廉开得极其小心,既要避免撞塌墙壁(那会暴露位置并可能造成己方步兵伤亡),又要随时准备应对来自任何方向的袭击。
步兵们——大多是些和我们一样冻得脸色发青、眼神里混杂着恐惧与听天由命的年轻士兵——弯着腰,紧贴着坦克两侧或身后的墙壁,利用这移动的钢铁掩体缓缓前进。他们手中的冲锋枪和步枪指向每一个可疑的角落。这种紧密的协同在理论上能相互掩护:坦克为步兵提供装甲保护和重型火力,步兵则为坦克清除近处的威胁(反坦克小组、狙击手、埋设爆炸物的工兵),并侦察坦克难以观察的死角。
然而,理论在“克拉斯纳亚巴尔卡”扭曲的街巷中迅速崩解。首先遭遇的是一座横跨街道、用沙袋和家具匆匆垒砌的路障,后面似乎还拖着一截倒下的电线杆。路障后面,一挺重机枪正对着街口疯狂扫射。
“高爆弹!轰开路障!”我下令。
“莱茵女儿”短促停车,炮口微调。埃里希击发。炮弹准确地落在路障中央,沙袋、木屑和扭曲的金属漫天飞散,路障被炸开一个缺口,后面的机枪也哑火了。
“前进!步兵,清理两侧房屋!”我对着伴随的步兵班长喊道。
坦克轰鸣着碾过废墟,冲过缺口。但就在我们通过的一瞬间,右侧一栋半塌石屋的二层,一个原本看似被炸毁的窗户里,突然伸出了一支反坦克步枪的细长枪管!
“右侧!楼上!”约阿希姆眼尖,第一个发现,但他的机枪射界被坦克炮塔挡住。
“砰!”一声沉闷而特殊的枪响。反坦克步枪的钢芯弹头击中了“莱茵女儿”炮塔右侧,火星四溅,装甲上留下一个深深的凹痕和灼痕,但未被击穿。剧烈的震动让舱内所有人猛地一晃。
几乎同时,伴随我们的步兵也发现了威胁,几支冲锋枪立刻向那个窗口泼洒弹雨,压制了对方。一名步兵勇敢地(或者说被命令)冲进那栋石屋,里面传来短暂而激烈的交火声、手榴弹的爆炸声,然后归于沉寂。步兵满脸烟尘地出来,点了点头。
这只是开始。苏军的防御像这座镇子本身一样杂乱而坚韧。他们并不死守一条明确的防线,而是分散在数十栋独立的房屋里,每一栋都可能是一个独立的抵抗巢穴。狙击手从烟囱后、阁楼破洞、甚至巧妙地利用积雪堆砌的伪装后开枪。反坦克小组两人或三人一组,扛着反坦克步枪或简陋的“莫洛托夫鸡尾酒”,利用房屋间的缝隙、地下室的出口、甚至提前挖通的墙壁夹层,突然出现,射击或投掷,然后迅速消失。
坦克在这种环境里举步维艰。主炮威力巨大,但对付单栋房屋里的少数敌人犹如大炮打蚊子,而且极易误伤紧邻的己方步兵或友军坦克。机枪是主要武器,但射界受限,对藏身厚实石墙后的敌人效果有限。最重要的是,坦克的观察死角太多了。车底、炮塔后方、紧贴墙壁的侧面……步兵必须时刻警惕这些区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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