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日子,姜芷的生活节奏被迫慢了下来,仿佛一只被小心翼翼捧在手心的瓷盏,所有的活动范围,都圈定在了那一方土炕和依靠拐杖能够到的咫尺之间。
赵重山果然向镖局告了假,整日留在家里。这个认知让姜芷在最初的愧疚之余,心底更多泛起的是隐秘的、如同偷喝了蜜糖般的甜意。她知道走镖是他的生计,也是他肩上的责任,他能为自己做到这一步,那份无声的重视,比任何甜言蜜语都来得有分量。
养伤的日子,枯燥却也充满了意想不到的细节。
每日清晨,姜芷总是在一阵熟悉的、令人安心的声响中醒来。有时是院子里沉稳的劈柴声,富有节奏,一下一下,像是敲在人心坎上的踏实鼓点;有时是灶房里传来的轻微锅碗碰撞声,以及小米粥渐渐熬煮出的、暖融融的香气。
她撑着拐杖,单脚蹦到门口,总能看见赵重山忙碌的身影。他或许正将熬好的粥从灶上端下,或许正将清洗干净的野菜利落地切碎。他的动作依旧带着武人的利落干脆,甚至有些笨拙,但那份专注和细致,却让寻常的炊事也带上了一种别样的郑重。
“醒了?洗漱。”赵重山看到她,通常会停下手中的活,言简意赅地说一句,然后便会将兑好的温水端到她惯常洗漱的石台边,连青盐和柳枝都摆放得整整齐齐。
吃食上,赵重山严格遵循着郎中的嘱咐,清淡为主。但即便是最简单的清粥小菜,他也变着花样。今天可能是小米粥配酱瓜,明天可能就是大米粥搭上一小碟淋了香油的咸菜丝,偶尔还会蒸一碗嫩嫩的鸡蛋羹,点上几滴酱油,撒上些许葱花,滑嫩鲜美,极大地抚慰了姜芷因伤病而变得挑剔的胃口。
姜芷曾好奇地问过:“你……怎么会做这些?”她印象里,赵重山应该是那种远离庖厨、只懂舞刀弄枪的糙汉。
赵重山正将剥好的煮鸡蛋放进她碗里,闻言动作顿了顿,目光看着碗里的鸡蛋,语气平淡无波:“早年走镖,风餐露宿,什么都得自己来。只会弄熟,谈不上好吃。”
姜芷看着他那双布满厚茧、指节粗大的手,很难想象它们是如何灵活地剥出如此完整的鸡蛋的。她忽然意识到,这个男人的过往,远比自己知道的要复杂和艰辛。这份认知,让她心里微微发涩,又添了几分难以言喻的心疼。
换药是每日的“大事”。
赵重山似乎将这件事当成了某种必须完美完成的任务,严谨得近乎刻板。他会在固定的时辰,打来干净的温水,拿出郎中新配的药膏和洁净纱布,然后坐在炕沿,小心翼翼地将姜芷的脚踝托在自己铺了干净布巾的膝头。
他的手指依旧温热而粗粝,但动作却一次比一次轻柔。他会先仔细观察肿消的情况,用手指轻轻按压周围,沉声问:“这里疼不疼?”
姜芷有时疼得吸气,他便立刻放轻力道,眉头会不自觉地拧紧,仿佛受伤的是他自己。清洗、上药、包扎,每一个步骤他都做得一丝不苟,包扎好的纱布结,每次都打得整齐又牢固。
这个过程里,两人挨得很近。姜芷能清晰地看到他低垂的眼睫,挺直的鼻梁,以及那道为他平添几分凶悍的疤痕。有时,他额角会渗出细密的汗珠,不知是因为紧张,还是天气炎热。姜芷会鬼使神差地抬起手,用袖子轻轻替他蘸去。
第一次这么做时,赵重山整个身体明显僵了一下,抬起眼,深邃的目光带着一丝愕然看向她。姜芷的脸瞬间红透,慌忙想收回手,却被他更快地、用空着的那只大手轻轻握住了手腕。他的掌心滚烫,力道却控制得极好,不会弄疼她,却也让她无法挣脱。
两人就那样对视着,空气中弥漫着药膏的清苦气味,还有一种无声的、悸动的情愫在悄然流淌。过了好几秒,赵重山才像是蓦然回神,迅速松开了手,重新低下头,专注于手上的包扎,只是耳根却不受控制地漫上红晕,一直蔓延到脖颈。
姜芷的心跳得像揣了只兔子,手腕上被他触碰过的地方,皮肤下的血管都在突突直跳。她悄悄蜷起手指,将那残留的温度紧紧握住。
为了给她解闷,赵重山也想了不少法子。
他不知从哪找来几本纸张泛黄、边角卷起的民间话本子,内容无非是些才子佳人、狐仙鬼怪的故事。他自己显然是不看这些的,递给姜芷时,表情甚至有些微的不自在,像是做了件什么不合身份的事。
“闲着无聊,可以看看。”他语气硬邦邦的。
姜芷如获至宝。在不能随意走动的日子里,这些带着墨香和想象的故事,成了她最好的精神食粮。她靠在炕头,一看就是大半天,时而为书中人的命运唏嘘,时而忍俊不禁。赵重山就在不远处,或擦拭兵器,或整理杂物,偶尔抬头看她一眼,见她看得入神,嘴角似乎也会极轻微地向上牵动一下。
有时,他也会坐在窗边,就着明亮的天光,擦拭他的刀,或是保养弓弦。姜芷看着他那双能轻易折断敌人筋骨、此刻却温柔地拂过刀身每一寸纹理的大手,会觉得无比安心。她会放下话本,轻声问他一些走镖时的见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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