栓子送来的野山枣和火腿,像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在姜芷平静的表面下漾开层层涟漪。那酸涩又回甘的枣味仿佛还留在舌尖,混合着火腿醇厚的香气,奇异地抚平了她这几日因离别而生出的些许焦躁与空落。
她将火腿妥善挂到厨房通风处,这东西耐放,日后无论是蒸、是炒、还是吊汤,都是提鲜的宝贝。而那包红艳艳的野山枣,她则小心地倒进一个干净的陶罐里,只抓了一小把放在灶台边,时不时拈一颗含在嘴里,让那滋味提醒自己,那个沉默的男人,即便远在途中,心里也是记挂着这个家,记挂着她的。
这认知让她心头暖融融的,连带着下午试制点心的过程都顺畅了许多。新做的“菊花豆沙糕”终于达到了她理想中的效果:洁白半透明的糯米皮,隐约透出里面深红的豆沙馅,顶端用糖渍菊花瓣点缀,形似盛开的菊花,入口软糯清甜,带着淡淡的菊花香气,既不腻人,又显得雅致。她满意地将成品装进食盒,准备明日送去锦绣阁给林娘子过目。
忙碌间隙,她总会不自觉地看向院门,期盼着那熟悉的高大身影会像往常一样,在某个不经意的时刻推门而入。然而,院门始终静静关闭,只有秋风卷着落叶偶尔扑打在门板上,发出轻微的沙沙声。
夜幕再次降临。打烊后,阿旺和小草帮着收拾好铺子,各自回家。姜芷独自锁好店门,回到后院。小院比前两日更显寂静,许是知道归期在即,那份等待的心情便愈发急切起来。
她简单下了碗面条,用的是昨日熬的高汤,又切了几片火腿铺在上面。火腿咸香,汤底鲜美,她却吃得有些心不在焉,味同嚼蜡。脑子里反复想着栓子的话:“赵头说一切顺利,明日就能回来。”
明日。这个词带着巨大的诱惑,也藏着细微的不安。顺利,是真的顺利吗?路上会不会遇到突发状况?他那样报喜不报忧的性子,即便真遇到什么,怕也不会让人带话回来叫她担心。
这种牵肠挂肚的滋味,是她两世为人都未曾深刻体验过的。前世忙于事业,感情淡薄;穿越而来便是困境,与赵重山的婚姻始于算计和生存,谁能想到,不过短短数月,这根名为“牵挂”的藤蔓,已悄然扎根,缠绕心间,越勒越紧。
吃完饭,洗漱完毕,却毫无睡意。姜芷坐在窗边的油灯下,拿出给赵重山做了一半的冬衣。手指抚过厚实的棉布,想象着他穿上的样子,针脚不由得更加细密了些。可缝不了几针,又觉得心烦意乱,只好放下。
目光落在墙角那堆赵重山劈好的柴火上,码放得整整齐齐,像等待检阅的士兵。又想起他出门前,默默劈柴、挑水的样子。他总是这样,做得再多,也难得有一句温言软语。
忽然,一个念头毫无征兆地冒了出来:为什么不给他写封信呢?
这个时代,书信往来并不便捷,尤其是对他们这样的平民百姓,若非必要,极少动笔。而且,赵重山……他识字吗?姜芷忽然有些不确定。他从未在她面前看过书、写过字,平日里镖局的文书似乎也都是账房先生处理。
可这个念头一旦生出,便如同野草般疯长。她有许多琐碎的话想告诉他:锦绣阁的订单进展很顺利,新模具很好用;阿旺算账越来越麻利,小草学做点心很有天分;她新试制的菊花豆沙糕,林娘子应该会喜欢;巷口那棵老槐树的叶子快掉光了;她……有点想他。
这些话,当面或许羞于启齿,但若能付诸笔端,似乎就容易了许多。
姜芷不再犹豫,起身翻箱倒柜,终于找出了原主父亲留下的一套蒙尘的笔墨纸砚。砚台干涸,墨锭也需要重新研磨。她仔细地清洗了砚台,注入清水,挽起袖子,慢慢地、一圈一圈地磨起墨来。
安静的夜里,只有墨锭与砚台摩擦发出的细微沙沙声。墨香渐渐弥漫开来,带着一种沉静的气息。磨好了墨,她铺开一张略显发黄的毛边纸,拿起笔,蘸饱了墨汁。
笔尖悬在纸上,她却迟迟没有落下。第一句,该写什么?
“重山夫君如晤”?似乎太文绉绉了,不像他们之间的感觉。
“赵重山”?又显得太过生硬。
踌躇半晌,她最终还是落笔,写了最朴素的三个字:“重山:”
然后,那些憋在心里的话,便顺着笔尖流淌了出来。她写订单的筹备,写点心的试验,写家里的琐事,笔触从最初的生涩试探,渐渐变得流畅自然。她甚至写到了那包野山枣很甜,火腿闻着很香,谢谢他惦记。写到后来,笔尖顿了顿,墨迹在纸上晕开一个小点,她深吸一口气,终究还是添上了一句:
“家中一切安好,勿念。只盼你早日归来。路上务必小心。”
最后署名时,她又卡住了。写“妻姜芷”?似乎也有些正式。最终,她只简单写下了自己的名字:“阿芷。”
吹干墨迹,她将信纸仔细折好,塞进一个空白的信封里,封口处用一点点浆糊粘住。拿着这封轻飘飘却又沉甸甸的信,她心里忽然踏实了许多。仿佛那些无法宣之于口的思念和牵挂,终于找到了一个安放的去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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