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五的元宵甜糯滋味仿佛还在舌尖未曾散去,空气中的寒意却已悄然退让,拂过院墙的风带上了明显的湿意和暖意,不再是刮脸的刀子,反而像情人温柔的手,悄无声息地融化着最后一点残雪。屋檐下的冰凌滴滴答答,奏着春日来临的前奏曲。
产期越近,小院里的气氛便越是不同。那是一种混合着极度期待与隐隐紧张的静谧,像一张拉满了的弓,每一寸空气都蓄着力,等待着石破天惊的那一瞬。
赵重山越发沉默,也越发警醒。他如今几乎成了姜芷的影子,即便在院子里练拳脚,耳朵也时刻支棱着,留意着屋内的丝毫动静。他不再去镖局,所有事务都由周虎每日前来汇报定夺。周虎也是个有眼色的,每次都言简意赅,说完正事便走,绝不多留片刻,生怕打扰了这院中一触即发的“战备”状态。
这一日,天刚蒙蒙亮,赵重山便套了车,亲自去接早就定好的王稳婆。
王稳婆是镇上最有经验的接生婆,经她手落地的孩子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口碑极好。她约莫五十多岁年纪,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在脑后挽了个利落的髻,穿着一身干净的深蓝色棉布裙袄,面容慈和,眼神却透着干练与沉稳。她拎着个半旧却洗刷得发白的包袱皮,里面是她吃饭的家伙什。
见到赵重山,王稳婆未语先笑:“赵镖头放心,老婆子我晓得轻重。”她早就听闻这赵镖头对媳妇宝贝得紧,如今一见,果然不假。这汉子身形魁伟,眉宇间自带煞气,可此刻那小心翼翼、如临大敌的模样,倒让人有些忍俊不禁。
赵重山绷着脸,抱拳行了一礼,声音硬邦邦的:“有劳王婆婆。内子……就拜托您了。”他不太会说软话,这已是极限。
“分内事,分内事。”王稳婆笑着摆手,上了马车。
车子驶回小院,赵重山几乎是搀着王稳婆下的车,引得后者又是一阵笑:“赵镖头,老婆子腿脚还利索着呢。”
春杏和秋菊早已将东厢房一间最敞亮、最暖和的屋子收拾了出来,给王稳婆住。被褥都是新拆洗过、晒得蓬松柔软的,窗明几净,桌上还摆着一碟新做的点心和一壶热茶。
王稳婆进屋打量一番,心下满意。这家人是讲究人,也是真心看重产妇。她放下包袱,便道:“我先去看看娘子。”
姜芷正半靠在暖炕上,手里拿着一件快要完成的小婴儿穿的红色软缎夹袄,用细密的针脚缝着最后的盘扣。阳光透过窗棂,洒在她圆润的腹部和专注的侧脸上,镀上一层柔和的光晕。见王稳婆进来,她忙放下针线,笑着要起身:“王婆婆来了,快请坐。”
“哎哟我的娘子,你可快好好靠着!”王稳婆几步上前,轻轻按住她,目光在她脸上、身上迅速扫过,心中便有了几分底。气色红润,眼神清亮,虽身子沉重,但精神头很足,这是好征兆。她又伸手,隔着衣服在姜芷腹顶轻轻按了按,问了问近几日胎动、饮食、睡眠等情况。
姜芷一一答了。王稳婆边听边点头,笑道:“娘子放宽心,胎位很正,孩子也养得好,必定顺顺当当的。”
赵重山一直像个门神似的杵在门口,紧张地盯着王稳婆的一举一动,直到听见这句话,紧抿的唇角才几不可查地松了一分。
王稳婆又转向赵重山,吩咐道:“赵镖头,热水要时刻备着,灶下的火不能断。再让丫头们把老婆子带来的剪子、布巾都用滚水煮过,在日头下彻底晒干备用。产房就定在这屋里,这炕暖和宽敞,比床方便。再去寻些干净的旧布来,要软和的,越多越好。”
赵重山听得极其认真,像接军令一样,重重一点头:“这就去办。”转身便大步流星地出去安排,那效率,堪比布置一趟重要的镖务。
于是,小院里更加忙碌起来。大锅里的水开始冒着热气,春杏和秋菊严格按照王稳婆的指示,将各种用具反复蒸煮晾晒。赵重山则翻箱倒柜,找出所有柔软吸水的旧棉布,又亲自跑去布庄买了几匹崭新的细棉布回来,让春杏赶紧浆洗晾晒。
王稳婆则大部分时间都陪着姜芷,一边做着手中的活计——检查着准备好的婴儿襁褓、尿布,一边和姜芷说着闲话,传授一些生产的经验和技巧,如何呼吸,如何用力,如何保存体力。她语气轻松,带着一种见惯大风大浪的从容,极大地缓解了姜芷潜意识里的紧张。
“娘子别怕,这女人生孩子啊,就是瓜熟蒂落的事儿。到时候你只管听老婆子的,我让你吸气你就吸气,让你用力你再用力,保管没事儿。”王稳婆手里飞针走线,将一块软布缝成小手套的样子,“头一胎是辛苦些,但娘子身子底子好,肯定顺利。”
姜芷听着,不时点头。她知道王稳婆是在给她做心理建设,心中感激。有这样一个经验丰富的稳婆坐镇,她确实安心不少。
赵重山虽然被王稳婆委婉地告知“产房血气重,男人家最好避讳”,但他依然固执地守在外间,或者就在院子里能一眼看到房门的地方活动。他坐不住,一会儿去检查一下热水,一会儿又去摸摸晒着的布巾干了没有,像个焦躁的困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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