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愈发深沉,寒风卷着碎雪,扑打在窗纸上,发出细密而持续的沙沙声。屋内,油灯的光晕将两人的影子拉长,投在墙壁上,随着火焰轻轻摇曳。
赵重山那句沉甸甸的誓言在空气中缓缓消散,留下的是更深的寂静和弥漫的心事。巨大的危机感如同无形的巨石压在心头,让刚刚得知真相的姜芷有些喘不过气。枢密副使高俅,这个名字代表的权势,对于她这个来自现代、深知古代皇权森严的灵魂来说,有着更具体的恐怖分量。
她下意识地收紧了环抱着安平的手臂,仿佛这样就能将儿子牢牢护在自己羽翼之下。小家伙在睡梦中咂了咂嘴,无意识地往母亲温暖的怀抱里又钻了钻,全然不知父母正面临着怎样的惊涛骇浪。
赵重山感受到了怀中妻子瞬间的僵硬和那份无声的恐惧。他没有再说什么豪言壮语,只是将拥抱收得更紧了些,下颌轻轻抵着她的发顶,用一种近乎耳语的、极低的声音说:“别怕,一切有我。”
他的体温透过厚厚的棉衣传递过来,带着风尘仆仆的寒气,却也带着一种磐石般的稳定力量。姜芷将脸埋在他坚实的胸膛前,深深吸了一口气,鼻尖萦绕着他身上特有的、混合了皂角、汗水和凛冽风霜的气息。这气息让她慌乱的心跳渐渐平复下来。
怕吗?当然是怕的。但比起恐惧,此刻充斥她心间的,更多的是对身边这个男人的心疼。他这些年,是如何独自背负着这血海深仇和叛将之子的污名,在这偏远小镇隐忍求生?每一次走镖的刀光剑影下,是否都藏着对过往噩梦的警惕和对身份暴露的担忧?他看似冷硬的外表下,又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痛苦和孤寂?
想到这里,姜芷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又酸又涩。她抬起头,借着昏黄的灯光,仔细端详着丈夫近在咫尺的脸。眉骨高耸,眼窝深陷,那道从眉峰斜划至颧骨的旧疤在光影下显得格外清晰,为他平添了几分沧桑与悍厉。但此刻,他看向她和安平的眼神,却褪去了所有的冷硬,只剩下深沉的、几乎要将人溺毙的温柔与愧疚。
“这些年……你一个人,很辛苦吧。”姜芷伸出手,指尖极轻地拂过他眉骨上的那道疤痕,声音带着微不可察的哽咽。这不是一道普通的伤痕,这是战争的印记,是家族巨变的见证,是他不堪回首的过往。
赵重山身躯几不可查地微微一震。从未有人问过他“辛不辛苦”。在幸存的旧部眼中,他是需要追随和倚靠的少将军;在镖局的兄弟眼中,他是顶天立地、无所不能的赵镖头;在世人眼中,他或许只是个刀口舔血的粗莽武夫。辛苦?那似乎是属于弱者的情绪,与他无关。
可此刻,怀中这个看似柔弱的女子,却用一句最简单不过的话,精准地戳中了他心底最柔软、也最不设防的角落。一股混杂着酸楚、温暖和难以言喻的悸动猛地冲上喉头,让他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
他捉住她微凉的手指,包裹在自己粗糙温暖的掌心里,摇了摇头,声音愈发沙哑:“都过去了。现在有你和安平,很好。”
真的过去了吗?姜芷知道,并没有。那冤屈如同跗骨之蛆,那仇敌如同悬顶之剑,一日不得昭雪,一日不得安宁。但她没有说破,只是顺从地依偎着他,轻声而坚定地说:“以后,我们一家人在一起,再难的路,一起走。”
这时,睡梦中的安平似乎被父母的动作惊扰,不安地扭动了一下小身子,发出含糊的呓语。姜芷连忙轻轻拍抚他的后背,低声哼唱起不成调的摇篮曲。赵重山也低下头,用长着薄茧的指腹,极尽轻柔地摩挲着儿子细嫩光滑的脸颊。
小家伙在母亲温柔的抚慰和父亲笨拙的触碰下,很快又沉沉睡去,嘴角甚至还勾起一抹甜甜的弧度。
看着儿子毫无阴霾的睡颜,两人心中同时涌起一股强烈的保护欲。为了这个家,为了孩子纯净的笑容,他们必须撑下去,必须在这看似绝境的局面中,闯出一条生路。
“你一路赶回来,肯定饿坏了。”姜芷忽然想起,“灶上一直温着粥和馒头,我去给你端来。”
“嗯。”赵重山这次没有拒绝。连续赶路的疲惫和紧绷的心神,确实需要食物来填补。
姜芷小心翼翼地将熟睡的安平放进炕里侧,盖好小被子,又仔细掖了掖被角,这才轻手轻脚地下炕,穿上鞋,端起油灯,往外间灶房走去。
赵重山看着她纤细却挺直的背影,眼中情绪翻涌。他没有留在屋里,也跟了出去。
灶房里比卧房要冷一些,但灶膛里还埋着些未燃尽的炭火,散发着余温。姜芷拨亮油灯,掀开锅盖,一股混合着米香和肉香的温热气息扑面而来。锅里温着一碗浓稠的肉糜粥,旁边蒸屉里是几个白胖的馒头。
她将粥和馒头端到小桌上,又利落地切了一小碟自己腌的爽口酱菜。一抬头,却见赵重山没有坐下,而是走到水缸边,用瓢舀起冰冷的井水,哗啦啦地洗了把脸。冰冷的水刺激着皮肤,让他眉宇间的疲惫散去些许,眼神重新变得清明锐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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