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平夜半那场撕心裂肺的惊啼,像一块沉重的巨石投入看似平静的湖面,在赵家小院每个人的心头都激起了层层叠叠、难以平复的涟漪。
接下来的几日,表面上看,一切似乎又回到了正轨。
“回味斋”照常开门迎客,卤味的香气依旧勾人馋虫,新出的几样时令点心也颇受好评。姜芷脸上挂着得体的微笑,在柜台后算账,与熟客寒暄,指挥着伙计们迎来送往。但她眼下的淡淡青黑,以及偶尔望向门外时一闪而过的怔忡,却泄露了她内心的不宁。她变得格外敏感,稍有大的响动,都会让她心头一跳,下意识地先去看在内间小榻上玩耍的安平。
吴妈更是将安平看得如同眼珠子一般,几乎寸步不离。小家伙似乎也忘了那晚的恐惧,又恢复了活泼爱笑的模样,咿咿呀呀地学语,扶着桌椅蹒跚学步。只是夜里睡觉时,他必须紧紧挨着姜芷,小手要抓着她的衣角才能安然入睡。这份无声的依赖,让姜芷心疼又心酸,也更加坚定了她必须守护好这个家的决心。
赵重山则愈发沉默。他大部分时间都留在镖局里,处理年前积压的事务,安排新一年的走镖路线,但回家的次数却明显频繁起来,有时是正午,有时是傍晚,回来也不多话,只是默默检查院墙,查看门窗,或是抱着安平在院子里走两圈,用他粗粝的指腹轻轻摩挲儿子细嫩的脸颊。他那双锐利的眼睛,看人时似乎比以往更深沉,带着一种审视和估量,仿佛在重新评估周围的一切人与事。
一种无形的、低气压的紧张感,笼罩着这个小小的家。连“回味斋”的伙计们都察觉到了异样,做事比以往更加小心谨慎,说话也不敢大声喧哗。
这日午后,天空阴沉,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着,似乎酝酿着一场大雪。姜芷刚送走最后一拨客人,准备打烊,却见一个穿着体面、面生的中年男子踱步走了进来。此人衣着锦缎,面容白净,眼神却带着几分商贾的精明与倨傲。
“掌柜的,听说你家酱肉和点心是一绝?”男子开口,声音尖细。
姜芷心中微凛,面上却不露分毫,笑着迎上前:“客官过奖了,不过是些家常味道。您想尝尝什么?”
那男子并不看柜台里的货品,目光反而在店内细细打量了一圈,最后落在姜芷脸上,慢悠悠道:“我家主人后日要办个小宴,点名要尝尝你们这‘回味斋’的招牌。这样,酱肘子、卤牛肉、各色点心,都按最高的份例,准备上三桌的量,后日巳时初,送到城西的‘听涛别院’。”
城西“听涛别院”?姜芷心中警铃大作。那是青石镇有名的园子,据说属于州府的一位致仕高官,等闲人根本进不去。这人口气不小,一订就是三桌的最高规格,却连价钱都不问……
她压下疑虑,依旧笑道:“承蒙贵主人看得起。只是后日时间有些紧,这酱货需得提前一日小火慢炖方能入味,点心现做也极费工夫,怕是……”
“价钱不是问题。”男子打断她,从袖中掏出一锭足色的雪花银,约莫有十两,轻轻放在柜台上,“这是订金。只要东西好,让我家主人满意,另有重赏。”他话锋一转,眼神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压迫,“只是,我家主人嘴刁,最不喜失约之人。后日巳时,务必准时送到,否则……呵呵,你这‘回味斋’的招牌,怕是就不好挂了。”
这话里的威胁意味,几乎不加掩饰。
姜芷的心沉了下去。这绝不是一个正常的订单。时间仓促,地点特殊,对方态度强硬且带着试探。是巧合,还是……周文远背后之人的又一次出手?是想借机查验虚实,还是要在食物上做文章,再次构陷?
她心思电转,面上却露出恰到好处的为难与惊喜:“这……贵主人如此厚爱,是小店的荣幸。只是后日实在仓促,恐怕难以尽善尽美,反倒唐突了贵客。不如……”
“没有不如。”男子语气强硬起来,“后日,巳时,听涛别院。东西送到,银货两讫。若送不到……”他冷哼一声,不再多说,转身便走。
姜芷看着那锭放在柜台上的银子,只觉得异常烫手。她站在原地,直到那男子的背影消失在街角,才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她知道,麻烦,已经主动找上门了。
她没有动那锭银子,立刻吩咐伙计提前打烊上门板,自己则快步走向后院,对正在劈柴的张虎低语了几句。张虎脸色一变,丢下柴刀,匆匆从后门离开了。
不到半个时辰,赵重山便赶了回来。他听完姜芷的叙述,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拿起那锭银子,在手中掂了掂,又对着光仔细看了看底部的印记,眼神冰冷。
“是官银。”他沉声道,“虽然刻意磨过,但痕迹还在。”他看向姜芷,“你怎么想?”
“宴无好宴。”姜芷肯定地说,“时间、地点、人的态度,都透着古怪。我怀疑食物本身可能就是个陷阱。我们不能接。”
赵重山沉默片刻,却摇了摇头:“不,要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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