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石镇的夜,与往常似乎并无不同。
打更人的梆子声,慢悠悠地敲过了三更。寒气凝成了薄霜,无声地覆在瓦檐和枯草上。万籁俱寂,连平日里最爱吠叫的野狗,今夜也噤了声。
赵家小院里,却亮着一盏孤灯。
姜芷坐在堂屋的炭盆边,手里的绣绷上,是一只绣了一半的、威风凛凛的小老虎,那是准备给安平开春做新鞋面的。针尖在细密的缎子上穿梭,却远不如往日灵巧,好几次,针尖刺偏了位置,险些扎到手指。她索性放下绣绷,拿起旁边一件赵重山的旧衣,细细地缝补着袖口一处不易察觉的磨损。
动作机械,心却早已飘向了千里之外,那名为“老鸦口”的险恶之地。
他已经走了七日。按脚程算,若一切顺利,此刻应该已接近目的地,或许正在某处驿站歇脚。他答应过的,到了地头,会设法捎个信回来,哪怕只有只言片语。
可至今,音讯全无。
白日里,她强撑着精神,打理“回味斋”年关前最后的琐事,清点账目,给伙计们发放年赏,脸上还得带着惯常的、令人安心的温和笑容。只有在面对懵懂无知的安平时,那笑容才多了几分真切。小家伙似乎也格外黏她,咿咿呀呀地,伸着小手要她抱,仿佛能感知到娘亲平静外表下那暗涌的不安。
吴妈端着一个小巧的汤盅,轻手轻脚地走进来。“娘子,夜深了,喝碗安神汤吧。我瞧你这几日都没睡踏实。”
姜芷抬起头,接过汤盅,盅壁温热的触感让她冰凉的指尖回暖了些许。“谢谢吴妈,这么晚了,您也快去歇着吧,安平夜里若是闹,还得劳烦您。”
“娘子说的哪里话,照顾小郎君是老身分内的事。”吴妈看着姜芷眼下淡淡的青影,叹了口气,“娘子宽心,赵爷走南闯北多少年了,定能逢凶化吉的。”
这样的话,这几日姜芷听了太多。从芸娘,从张虎,从街坊邻里口中。她知道是善意,可心底那份没来由的心悸,却如同附骨之疽,挥之不去。她不是不相信赵重山的能力,只是这一次,那萦绕在心头的阴影太过浓重,那所谓的“官镖”,那过于优厚的报酬,还有那几个眼神闪烁的“趟子手”……一切都透着不寻常。
“我知道。”姜芷勉强笑了笑,小口喝着微苦的汤药,“许是年关事多,有些乏了。我坐一会儿就去睡。”
吴妈知道劝不动,摇摇头,替她拨亮了灯芯,又往炭盆里添了几块银霜炭,这才退了出去,轻轻带上了门。
门轴转动的轻微吱呀声后,屋子里彻底陷入了死寂。炭火偶尔爆出一两声噼啪轻响,反而更衬得这寂静深重逼人。
姜芷放下汤盅,走到窗边,将窗户推开一条细缝。冰冷的夜风立刻钻了进来,吹得她一个寒颤。院中那棵老槐树光秃秃的枝桠,在朦胧的月色下投下张牙舞爪的影子,像是蛰伏的怪兽。她望向北方,那是他离开的方向。夜色如墨,重重山峦阻隔,她什么也看不见。
白日里强压下的种种可怕念头,此刻如同挣脱了束缚的妖魔,争先恐后地涌入脑海。
他会遇到埋伏吗?伤着了吗?冷吗?饿吗?
那些所谓的“自己人”,会不会突然发难?
那批货,究竟是不是催命符?
每一个问题,都像一把小锤,敲打在她紧绷的神经上。她甚至开始后悔,当初为何没有更坚决地阻拦他。什么前程,什么机遇,都比不上一家人平平安安地在一起。若是他……若是他有个万一……
这个念头刚一冒出来,就被她狠狠掐断。不会的!他答应过她会平安回来!赵重山一诺千金,从不食言!
她猛地关紧窗户,仿佛要将那无边的担忧也隔绝在外。回到炭盆边,重新拿起那件旧衣,将脸深深埋进带着他熟悉气息的布料里,贪婪地汲取着那一点点微弱的安全感。衣服上,似乎还残留着皂角的清爽和他身上特有的、阳光与汗水混合的味道。
还记得他临走前那个晚上,也是在这间屋子里,他将她拥在怀里,下巴抵着她的发顶,声音低沉却坚定:“别担心,等我回来。家里……就交给你了。”
“家里就交给你了。”
这句话,此刻重若千钧。她不仅要守住这个家,守住他们的孩子,更要守住一份信念——他一定会回来的信念。
她不能慌,不能乱。这个家,现在全靠她撑着。
姜芷深吸一口气,直起身,眼神重新变得坚定。她走到书桌旁,那里摊开着“回味斋”的账本,旁边还有她闲暇时写下的一些新的食谱构想。她拿起笔,蘸了墨,开始一字一句地核对账目,强迫自己将注意力集中在这些具体而微的事情上。
笔尖在纸上游走,发出沙沙的轻响。窗外的风似乎更紧了些,呜咽着掠过屋檐。
不知过了多久,远处,隐约传来了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打破了夜的宁静。那马蹄声异常纷乱,似乎不止一匹马,而且速度极快,带着一种不顾一切的仓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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