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件镖师服,右肩确有旧补丁,左膝有磨痕,袖口完整,与物证图无误。布料是常见的青州粗棉,染制工艺寻常,磨损痕迹自然,是长期穿着所致。上面,除了些许尘土,并无特殊印记或气味。”
姜芷的心越来越凉。难道……真的毫无破绽?
“至于兵部调令,”沈墨走回书案后,从一叠文书中,抽出一张盖着朱红大印的公文,展开,放在灯下,“纸质是官坊特制的桑皮纸,纹理细腻,印泥鲜红,印鉴清晰,格式规范,行文用语,亦符合兵部惯例。落款日期、用印官员、签发流程,记录齐全。”
他抬起头,看向脸色苍白的姜芷:“从这些‘物证’本身来看,州府定案,似乎……并无不妥。”
姜芷只觉得一股冰冷的绝望,从脚底直冲头顶,几乎要将她冻僵。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发现喉咙干涩得发不出任何声音。难道……难道一切真的只是她的臆想和徒劳挣扎?周旺只是贪心,王癞子只是诬告,而那份调令,是真的?赵重山……真的……
不!她猛地摇头,将那个可怕的念头甩出脑海。不可能!重山绝不会做那种事!她的直觉,他们共同经历的那些日子,绝不会错!
“不过,”沈墨话锋陡然一转,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冰冷的锐气,“越是看似完美无瑕的东西,往往越是可疑。”
姜芷霍然抬头,眼中重新燃起希望的火苗。
沈墨将那份调令推向桌边,手指点在那鲜红的兵部大印之上:“这印鉴,印泥鲜亮,印文清晰,边缘无丝毫晕染或磨损,力道均匀,堪称完美。”
他顿了顿,抬眼看向姜芷:“你知道,一份需要兵部多个司房经手、最终用印签发,再经历驿马传递、州府接收存档的正式调令公文,其印鉴,应该是何种状态吗?”
姜芷茫然摇头。她如何得知这些?
“官印用泥,因天气、用印力度、纸张吸墨程度、以及多次使用后的自然磨损,印在纸上,边缘多少会有些许毛刺、晕染,或深浅不一之处。尤其是这种需要长途传递的文书,印泥未干透时折叠,更易在印文边缘留下细微的压痕或粘连痕迹。”沈墨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抽丝剥茧般的冷酷,“而这份‘调令’上的印鉴,太‘干净’,太‘新’了。干净得像是刚刚从印匣中取出,精心钤盖在毫无褶皱的新纸上。没有传递痕迹,没有时间痕迹。”
姜芷的心脏狂跳起来。
“还有这纸质。”沈墨的手指拂过公文,“桑皮纸没错。但官坊每年所出桑皮纸,因原料批次、水源、工艺细微差异,纸质纹理、厚薄、色泽,会有极其细微的不同。这份调令所用纸张,与同期兵部发往江南道的其他几份普通文书用纸相比,”他从旁边拿起另外几份文书,“纹理过于匀细,色泽也略显呆白。当然,这可以是巧合,或者不同批次。”
他放下纸张,目光再次变得深邃:“但这些‘巧合’和‘疑点’累加起来,就值得深思了。更重要的是——”
沈墨从书案下,取出一个用油布仔细包裹的长条状物件,放在桌上,缓缓打开。
里面,正是那件青灰色的镖师短打。半新,右肩打着补丁,左膝有磨痕,洗得发白,带着一股淡淡的、混合了汗味、尘土和皂角的气息。
“这件衣服,”沈墨的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本官让人仔细检查了,包括夹层、缝线、补丁内侧。”
他伸出手,指尖拈起右肩那块深色的补丁。补丁针脚细密,与衣服本身颜色接近,不仔细看几乎融为一体。
“这补丁的布料,与衣服本身略有差异,但都是常见的粗棉。缝线也是普通的麻线。”沈墨说着,手指微微用力,捏了捏补丁的边缘,然后,在姜芷惊愕的目光中,他用指甲,极其小心地,挑开了补丁边缘一道几乎看不见的、原本似乎是脱线后又粗略缝上的缝隙。
缝隙被挑开,露出下面衣服原本的布料。沈墨用镊子,从里面,极其轻柔地,夹出了一样东西。
那是一片比小指甲盖还小、薄如蝉翼、颜色泛黄、边缘不规则的……碎纸片。
纸片上,有模糊的、极细小的墨迹,但已完全无法辨认。
沈墨将这片碎纸片放在一张白纸上,推向姜芷,然后,又用镊子,从补丁另一侧的缝隙里,夹出了第二片、第三片……一共五片极其微小的碎纸片,都染着墨迹,但都已残破不堪。
“这些纸片,被巧妙地藏在了补丁夹层和衣服本身的缝隙里。若非本官心存疑虑,命人一寸一寸摸索探查,绝难发现。”沈墨的声音,在寂静的书房里,带着一种石破天惊的力量,“这,或许就是那支‘莲花银簪’真正想藏,或者,有人真正想找的东西。”
姜芷浑身剧震,猛地站起身,扑到书案前,死死盯着那几片微不足道、却可能重逾千钧的碎纸片,眼泪瞬间夺眶而出。
“有人伪造了调令,或许也伪造了部分‘赃物’和证词,但他们没想到,或者没来得及彻底处理掉赵重山衣服里真正可能存在的‘东西’。抄家时,他们的目标可能是这个,但被周旺意外拿走的‘簪子’吸引了注意力,或者,这件衣服本身被忽略了。而你,姜芷,”沈墨的目光落在她泪流满面的脸上,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你凭空捏造的那支‘莲花银簪’,阴差阳错,或许正好点破了他们的心魔,让他们误以为‘东西’真的在簪子里,或者,以为你知道了什么,这才在公堂上露出了马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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