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无星无月。寒风卷着残雪,在空寂的院落和陋巷间呼啸穿行,发出呜呜的悲鸣,如同无数冤魂在暗夜中啜泣。
忻州,西城,一处不起眼的、带着窄小后院的独门小院,悄然隐没在连片的低矮民居之中。这是沈墨通过忻州的朋友,为赵重山一家安排的临时落脚点。院子很小,三间正屋,一间灶房,墙角堆着些柴薪,一口老旧的水井,仅此而已。墙壁是厚厚的夯土,门板厚实,窗户用结实的木条封着,糊了厚厚的麻纸,勉强遮挡风寒,也将屋内微弱的光线掩藏得严严实实。
最大的那间正屋里,只点着一盏如豆的油灯,灯火被刻意拨到最小,勉强照亮炕沿附近一小片区域。土炕烧得温热,驱散着冬夜的酷寒。安平早已哭累了,在姜芷低哑的哼唱和温柔的拍抚下,终于沉沉睡去,只是小眉头还紧紧皱着,偶尔在梦中惊悸般地抽动一下。姜芷将他小心地放在炕的最里边,用厚厚的、浆洗得发硬的粗布被子盖好,又将自己的一件外衣叠了盖在上面,才疲惫地、悄无声息地滑下炕沿。
她的目光,立刻投向炕的另一头。
赵重山侧躺在那里,双目紧闭,脸色是失血过多的苍白,嘴唇干裂起皮。他身上缠满了干净的、但依然有血渍不断渗出的白布,从肩膀、肋下到手臂,厚厚的几层,几乎将他半个上身都包裹起来。老耿懂些粗浅的治伤手段,陈三身上也带了上好的金疮药,在逃进这处院子、确认暂时安全后,他们已为他紧急处理过伤口。最深的肋下那一刀,几乎可见骨茬,是矮壮汉子临死前含恨一击,若非赵重山在最后关头以不可思议的角度卸去了部分力道,后果不堪设想。左臂的刀伤同样不浅,筋腱受损。肩头的旧箭创也崩裂开来,血肉模糊。
此刻,他虽然昏迷,但呼吸粗重,时而急促,时而微弱,额头上不断渗出细密的冷汗。姜芷用温水浸湿的布巾,一遍又一遍,极轻地擦拭他的额头、脸颊和脖颈,试图为他降低那滚烫的体温。指尖触及他皮肤时那灼人的热度,让她心口一阵阵发紧。外伤感染引起的高热,在这个时代,是足以致命的。
陈三守在门口,背靠着门板,抱臂而坐,耳朵却时刻倾听着院外的动静。他肩头也草草包扎过,脸色沉凝,眼中布满血丝,但精神却高度集中。那柄立下大功的短铳,此刻就放在他触手可及的地上。老耿在灶房,就着一点微光,沉默地磨着他那把厚背砍刀,刀锋与磨石摩擦发出的“沙沙”声,单调而固执,透着一股子不惜死战的狠劲。年轻伙计——他叫丁顺,腿上缠着厚厚的布条,斜靠在灶房门边的柴堆上,闭目养神,但手中那根乌沉短棍,却始终未曾离手。
小小的院落,笼罩在一片压抑的、随时可能被打破的死寂之中。松林岗的血战,如同一个醒不过来的噩梦,血腥气似乎还萦绕在鼻端。对方折损了至少六七名精锐,连头目都毙命于火铳之下,绝不会善罢甘休。陈三判断,对方虽然暂时退去,但必然在忻州城内留有眼线,甚至可能已经循着蛛丝马迹,追查到了这一带。今夜,注定难熬。
姜芷为赵重山换下额头上又被焐热的布巾,指尖不经意擦过他紧抿的、干裂的嘴唇。昏迷中的他,似乎感受到了那一点微弱的凉意和熟悉的触碰,眉头无意识地蹙了蹙,喉间溢出一声极低的、含糊的呻吟。
“水……”微弱的气音,几乎难以分辨。
姜芷心头一紧,连忙拿过炕头温着的一碗清水,用干净的木勺,舀起一点点,小心翼翼地润湿他的嘴唇,又极慢地、一点点喂进他口中。赵重山本能地吞咽着,但大部分清水还是顺着嘴角流下,浸湿了枕边的粗布。喂了几勺,姜芷便不敢再喂,怕他呛着,只继续用湿布巾润着他的唇。
看着他这般虚弱、毫无防备地躺在这里,与白日里那个在松林间悍勇如虎、以伤换命击杀数敌的男人判若两人,姜芷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酸涩疼痛,几乎无法呼吸。她从不知,一个人的身上可以流出那么多血,可以承受那么多伤。她也从未如此刻般清晰而恐惧地意识到,这个沉默如山、为她撑起一片天的男人,并非真的无坚不摧,他也会痛,也会倒下,也会……离她而去。
这个念头刚起,一股冰冷的战栗便窜遍全身。不!绝不!
她猛地甩头,将那可怕的念头驱散。目光重新落回赵重山脸上,变得更加坚定。她起身,走到屋角一个不起眼的包袱旁,那是她匆忙离开青石镇时,除了几件换洗衣物和少量银钱外,唯一仔细打包带走的东西——她自用的、一个小小的药囊。里面除了少量应急的丸散,还有一些她晒干的、具有消炎退热功效的草药,本是备着给安平或自己防个头疼脑热,没想到此刻派上了用场。
她挑出几样,轻手轻脚地走去灶房。老耿见她进来,停下磨刀,默默让开灶台。丁顺也睁开眼,看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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