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芷将粥盛出一小碗,吹凉了,喂给眼巴巴看着的安平。小家伙显然饿了,小嘴吧嗒吧嗒,吃得很香。看着他满足的样子,姜芷心中一酸,随即又涌起一股更强烈的决心。
她快速吃完自己那碗几乎全是汤水的粥,将剩下的粥小心翼翼地倒进一个干净的粗陶罐里,盖上木盖,用旧布包好保温。然后,她将安平用背带仔细捆在胸前,裹上那件最厚的旧棉袄——那是赵重山硬留给她的。她自己则穿上那件补丁叠补丁的夹袄,深吸一口气,抱着陶罐,推开院门,走进了飘着雪花的巷子。
她没有去那些看起来体面、但必然挑剔且难以进入的酒楼食肆。她的目标很明确——那些在寒风大雪中,依旧需要为生计奔波的最底层人们聚集的地方。
穿街过巷,她来到西城一处相对开阔的街口。这里靠近一个自发形成的、杂乱的人力市,许多找不到固定活计的力夫、脚夫,甚至是一些无家可归的乞丐,都会在这里聚集,等待着一份或许永远也不会出现的短工,或者仅仅是为了互相依偎着,汲取一点点人气的温暖。
此刻,天上飘着雪,地上泥泞湿滑。几十个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汉子,或蹲或靠在墙根下,缩着脖子,搓着手,脸色冻得青白,眼神麻木地望着灰蒙蒙的天空,或者空洞地看着地面。空气里弥漫着汗味、霉味和绝望的气息。
姜芷的出现,像一粒石子投入死水潭,引起了些许波澜。几个靠得近的汉子抬起头,浑浊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带着审视、好奇,或许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一个抱着孩子的年轻妇人,跑到这种地方来做什么?
姜芷没有理会那些目光。她寻了处相对避风、又能被人看见的墙角,将陶罐放在一块稍微干净的石头上,掀开了木盖。
没有吆喝,没有招揽。她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用一个小木勺,轻轻搅动着陶罐里的粥。
起初,那热气混杂着食物朴素而温润的香气,在冰冷的空气中,并未传开多远。但渐渐地,那丝丝缕缕的、带着菌子鲜香和谷物暖意的气味,开始顽强地扩散。离得近的几个汉子最先闻到了,他们抽了抽鼻子,麻木的眼神里闪过一丝波动,肚子不约而同地发出“咕噜”的声响。在寒冷和饥饿的双重折磨下,一点点食物的气味,都足以唤醒身体最本能的渴望。
一个看起来年纪稍大、胡子拉碴、裹着破旧单衣的老汉,终于忍不住,颤巍巍地站起身,挪到姜芷面前几步远的地方,浑浊的眼睛盯着那罐热气腾腾的粥,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嘶哑地问:“小……小娘子,这粥……卖么?”
姜芷抬起头,看着老汉冻得开裂的嘴唇和深陷的眼窝,心中恻然。她轻轻点头,声音不高,却清晰:“卖。三文钱一碗。”
三文钱。在京城,不过是一个最便宜的、能噎死人的粗面窝头的价钱,甚至还不够买一小块下等的饴糖。但对于这些一天也未必能挣到十文钱的力夫而言,三文钱,也绝不是可以随意挥霍的数目。
老汉脸上露出挣扎的神色,枯瘦的手在怀里摸索了半天,才掏出两个磨得发亮的铜板,又从一个破布袋里,数出最后一个小钱。他捧着这三枚铜钱,像是捧着一生的积蓄,犹豫着,舔了舔干裂的嘴唇,问:“能……能先尝尝味儿不?”
姜芷看着他眼中强烈的渴望和那小心翼翼的姿态,沉默了一下,点了点头。她用木勺舀了小半勺粥,倒进一个干净的粗瓷碗里——那是她带出来的、仅有的两个碗之一,递了过去。
老汉几乎是抢一样接过,也顾不得烫,哆哆嗦嗦地送到嘴边,先是小心地啜了一口。温热的粥液滑入喉咙,那朴素的、带着菌菇鲜香和谷物清甜的味道,瞬间抚慰了冻僵的肠胃。他眼睛猛地亮了一下,随即,几乎是将那半勺粥倒进了嘴里,囫囵吞下,然后闭着眼,细细地回味着,脸上露出一种近乎幸福的神情。
周围的汉子们眼睛都看直了,喉结滚动的声音此起彼伏。
“怎么样,老刘头?”有人忍不住问。
被称为老刘头的老汉睁开眼,长长吁出一口白气,仿佛将一身的寒气都吁了出去,他看向姜芷,又看看那陶罐,重重地点了点头,将手里那三枚铜钱,珍而重之地放在姜芷脚边的一块石头上,然后双手捧起那个粗瓷碗,眼巴巴地看着姜芷。
这无声的认可,比任何吆喝都有效。
姜芷不再犹豫,用木勺舀起满满一勺粥,倒入老汉的碗中。粥很稠,几乎能立住筷子,菌菇和菜叶的碎末清晰可见,热气蒸腾。
老汉端着碗,走到一旁,背对着风雪,几乎是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发出满足的、含糊的叹息。
有了第一个,便有第二个、第三个……那些犹豫的、观望的汉子,终于被饥饿和那实实在在的香气打败,纷纷掏出身上仅有的、或许本打算留着买半个窝头或一碗凉水的铜钱,围拢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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