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面上不显,只摇头道:“回大人,学生祖籍北地,因家乡遭灾,父母早逝,流落至青石镇,以走镖为生。内子亦是本地寻常农户之女。在青石镇时,除经营食铺,与邻里和睦,并未与人结下需要取人性命的深仇大恨。”他说的基本是实情,只是隐去了自己最核心的秘密。
吴司业的目光在赵重山脸上停留了片刻。这汉子身姿挺拔,即便刻意收敛,眉宇间仍有一股历经沙场的锐气与沉凝,绝非普通镖师那么简单。但他没有点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只要于大局无害便好。
“或许,问题不在你们过去,而在你们现在,或者……未来可能触及的利益?”吴司业缓缓道,“‘同心’生意红火,尤其得了刘太太等几位官眷青眼,在文墨街乃至城东小有名气。你们可曾拒绝过什么人的招揽?或者,无意中碍了谁的事?”
姜芷一直安静地站在赵重山身侧,闻言,脑中飞快地将来京后的种种过了一遍。忽然,她想起一事,抬起头,声音清晰道:“回吴大人,民妇想起一事,不知是否有关联。”
“哦?姜娘子请讲。”
“约莫一个多月前,有一位穿着体面、管事模样的嬷嬷,曾来铺中,说要订一批极其精巧昂贵的点心,点名要用金箔、珍珠粉等物,说是她家夫人要用来招待贵客,且出价颇高。但要求甚多,时间又赶,内中几样配料,民妇闻所未闻,且觉用珍珠粉入点心,实非正道,恐有损客人康健,便以手艺不精、材料难寻为由,婉拒了。那嬷嬷当时脸色便不太好看,说了句‘不识抬举’,拂袖而去。此后,便再未来过。”姜芷仔细回忆道,“民妇当时只道是丢了单生意,并未多想。如今想来,那位嬷嬷气度不凡,不像寻常富户家的下人。她未曾透露主家名讳,民妇也不敢多问。”
“金箔?珍珠粉?”周夫人忍不住插话,她出身官宦,对这些后宅伎俩和奢侈用度更为了解,闻言脸色微变,“用这等奢华之物制点心,若非皇亲国戚、顶级勋贵之家,便是……极好面子、又不懂真正的饮食之道,一味追求炫富之人。而且,珍珠粉虽被某些人吹嘘有驻颜之效,但若处理不当或用量过度,实则对肠胃有害。这哪是请客,简直是……”
她没说完,但意思明显。这不像正常宴客之道,倒像是别有所图,或者主家根本不通庖厨之事,只知挥霍摆阔。
“那嬷嬷可有什么特征?口音如何?”周司业追问。
姜芷努力回想:“约莫四十余岁,容长脸,嘴唇略薄,看人时眼皮有些下耷。说话是京城口音,但似乎……带着一点点南边的腔调,很轻微。穿着是上好的湖绸褙子,头上簪着一支分量不轻的赤金簪子,手上戴了个水头不错的玉镯。对了,她转身时,民妇看到她右耳后,似乎有一颗小指肚大小的、深褐色的痣。”
特征如此具体!厅中几人都精神一振。周夫人更是蹙眉思索:“右耳后有褐痣……容长脸,薄嘴唇,略带南音……”她忽然轻轻“啊”了一声,看向周典史,“老爷,您可记得,去年腊月,永嘉侯府老夫人做寿,我们前往拜寿时,在二门内伺候诸位夫人小姐茶水点心的,那位侯夫人身边最得脸的赖嬷嬷?似乎……就是容长脸,薄嘴唇,听说她娘家原是金陵人!”
永嘉侯府!
这四个字如同惊雷,在偏厅中炸响。
周典史倒吸一口凉气:“永嘉侯府?!”他猛地看向桌上那张娟秀字迹的便笺,一个可怕的联想浮上心头。
周司业和吴司业的脸色也瞬间变得极为凝重。永嘉侯,虽是闲散勋贵,但爵位颇高,与宫中、与某些权贵关系盘根错节,绝非一个六品主事可比。若真是永嘉侯府在背后指使……
赵重山和姜芷虽然对京城权贵了解不深,但“侯府”二字的分量,他们还是清楚的。一颗心直往下沉。
“永嘉侯府……赖嬷嬷……”周司业缓缓重复,看向姜芷,“姜娘子,你可能确定?”
姜芷脸色发白,摇了摇头:“民妇不敢确定。当日只见了一面,且过去有些时日了。只是……听周夫人描述,确有几分相似。”
“永嘉侯夫人……”吴司业沉吟道,“老夫倒是有所耳闻。出身江南盐商巨贾之家,嫁入侯府后,颇好奢华,喜爱排场,在闺阁和官眷中,以用度豪奢、争强好胜闻名。其娘家与户部,尤其是管着盐课、漕运的金部司,来往甚密。而魏主事,正在金部司任职……”
线索,似乎串起来了!
永嘉侯夫人(或她背后的人)因某种原因,要对付“同心”。可能因为姜芷拒绝了为她制作那奢靡点心的要求,损了她的面子(对这等跋扈惯了的贵妇而言,这已是足够结仇的理由);也可能因为“同心”的崛起,碍了她或她相关之人的事(比如,她或她的娘家,是否在文墨街或附近有产业利益?)。于是,她通过赖嬷嬷,或者更直接的渠道,指使了与她娘家有利益往来的户部魏主事。魏主事则利用“快刀刘”这等市井泼皮先行试探骚扰,失败后,又利用与“同心”同在文墨街、且可能早已被其掌控或收买的“翰墨轩”孙掌柜,设下今日这毒计。孙掌柜信中“以全贵上所托”的“贵上”,很可能就是永嘉侯夫人,或者侯府中能指使侯夫人行事的人!而那张字迹娟秀、杀机凛然的便笺,极有可能就出自侯府内宅,甚至可能就是永嘉侯夫人亲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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