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者摩挲铁牌的手,几不可查地颤抖了一下。他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再睁开眼时,那眼底的浑浊似乎散去了些许,露出一丝深沉的悲怆与追忆。
“是了……是他。眉骨的疤,是当年为了护着我留下的。那个‘安’字,是他女儿小时候绣的,丑得很,他却一直舍不得拆……”老者的声音更哑了,带着一种岁月的沧桑。
他再次看向赵重山,目光变得锐利了许多,虽然面容依旧苍老,但整个人的气质,在那一瞬间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像是一把尘封已久的古剑,骤然透出了一丝锋锐。“他既将牌子给了你,便是将身后事,托付于你。说吧,遇到什么事了?能让他动用这块‘安身令’的,不会是小事。”
赵重山心中一松,知道找对人了。他没有犹豫,将“同心”被“快刀刘”骚扰,到周府宴席被下毒栽赃,再到顺藤摸瓜牵扯出孙掌柜、魏主事,以及最后隐约指向永嘉侯府的推测,简明扼要地讲述了一遍。他没有添油加醋,只是陈述事实,语气冷静,条理清晰。
老者——陈掌柜,静静地听着,脸上皱纹如同枯木,没有任何表情变化。直到赵重山说完,他才慢慢将铁牌推回赵重山面前。
“牌子收好。既是他的托付,这个忙,我帮了。”陈掌柜的声音恢复了之前的平淡,但语气里多了一份斩钉截铁。
赵重山没有立刻去接牌子,而是沉声道:“陈掌柜,对方是永嘉侯府。您……”
陈掌柜忽然咧开嘴,无声地笑了笑,露出所剩无几的几颗黄牙,那笑容里竟有几分桀骜与睥睨:“永嘉侯府?呵,小子,你知不知道,当年咱家在暗卫衙门当差的时候,亲手送进诏狱的侯爷伯爷,没有十个也有八个。永嘉侯?一个靠祖宗荫庇、娶了个商贾之女填补亏空的破落户,在真正的权贵眼里,算个屁!”
暗卫衙门!赵重山心中剧震。那是直属于皇帝、监察百官、拥有生杀予夺大权的恐怖机构,是悬在所有官员头顶的利剑。眼前这个看起来行将就木的老棺材匠,竟然是暗卫出身?!
似乎看出了赵重山的震惊,陈掌柜淡淡道:“都是陈年旧事了。老子金盆洗手多年,如今就是个做棺材的。不过,暗卫是没了,当年的老兄弟,总还有些散在各处,混口饭吃。打听点消息,递个话,递个东西,还是办得到的。”
他走到门口,朝外张望了一眼,回身低声道:“三件事。第一,孙有德和那个‘城南老鬼’,你们不用管了,活不过今晚。第二,永嘉侯府那个赖嬷嬷,右耳后有痣,容长脸,薄嘴唇,略带金陵口音,是侯夫人从娘家带过来的心腹,专替侯夫人打理一些见不得光的私产和阴私事。侯府三日后春日宴,她负责协调外头采买的部分事宜。第三,”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寒光,“永嘉侯夫人卢氏,其父是扬州大盐商卢半城,与户部右侍郎郭放是姻亲。郭放的侄女,嫁给了卢半城的儿子。卢氏嫁入侯府时,侯府早已是个空架子,全靠卢氏的嫁妆和卢家年年贴补,才能维持表面风光。所以,侯府许多事,实则是卢氏,或者说卢家在背后操纵。魏三,不过是卢家养在户部的一条狗,专替卢家处理一些账目和‘麻烦’。”
信息量巨大!赵重山听得心惊肉跳。孙有德和“老鬼”活不过今晚?这是要灭口!而且是由眼前这位出手?暗卫的作风,果然狠辣果决。赖嬷嬷的身份确认了。而永嘉侯府与户部右侍郎郭放、盐商卢家的关系,更是揭开了冰山一角!这不仅仅是后宅妇人争风吃醋,更是涉及盐课巨利、官商勾结的庞大利益网络!他们这家小小的“同心”,或许只是无意中卷入了某个更大的漩涡,成了某个环节上需要被清除的、微不足道的障碍!
“多谢陈掌柜!”赵重山拱手,深深一揖。这份情报,至关重要!
陈掌柜摆摆手,又恢复了那副老眼昏花的样子:“不必谢我,谢那个把牌子给你的死人吧。另外,给你提个醒。卢氏此人心胸狭隘,睚眦必报,且手段阴狠。你们这次坏了她的事,她绝不会善罢甘休。侯府春日宴,你们远离是对的。但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她在京中势力盘根错节,明的暗的,防不胜防。”
赵重山眼神一厉:“陈掌柜的意思是?”
“暗箭难防,那就先把放暗箭的手砍了。”陈掌柜的语气平淡得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赖嬷嬷是她的手,也是她的耳目。没了这只手,她至少会乱上一阵,你们也能喘口气。至于怎么做……”他看了一眼赵重山,“你既然是北边退下来的,手上应该有点功夫。该狠的时候,别犹豫。记住,这里是京城,有时候,死人比活人更能保守秘密,也更能让人……闭嘴。”
赵重山明白了。陈掌柜不仅提供了情报,更暗示了解决问题的方法——主动出击,剪除羽翼。对付赖嬷嬷这样的内宅帮凶,或许不需要像对付孙掌柜那样直接灭口,但必须让她失去作用,甚至反戈一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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