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魏三,”周司业继续道,脸上露出一丝讥诮,“今日一早就递了帖子告病,说是感染风寒,卧病在床,闭门谢客。府尹派人去探问,也被挡了回来。这是做贼心虚,以退为进。没有孙有德和‘老鬼’的活口对质,单凭那封指向模糊的信和账册,要动一个正六品的户部主事,且可能牵扯侍郎,难。”
吴司业接口道:“何况,那封信和账册,如今看来,也可能成为双刃剑。若我们逼得太紧,对方狗急跳墙,反咬一口,说我们构陷朝廷命官,甚至牵扯出国子监、顺天府与商户勾结,打击户部官员,意图扰乱盐课……那便是泼天的大祸。”
清流与实权派,尤其是与户部这等钱粮重地的官员,本就微妙。此事若处理不当,极易被对方反诬,演变成党争攻讦。届时,别说赵重山夫妇,就是周司业、吴司业,乃至顺天府,都可能被拖下水。
雅室内一时陷入沉默。气氛压抑。窗外有雀鸟啼鸣,更衬得室内寂静。
良久,周司业叹了口气,看向赵重山,目光复杂:“赵掌柜,如今之势,可谓暗流汹涌。对方断尾求生,蛰伏不出。我们若强行深挖,恐引火烧身。眼下,只能先将魏三告病、孙有德在逃、周府宴席之事乃下人失误等结论坐实,将此案暂时了结。对外,算是给了交代,稳住了局面。”
赵重山明白,这是眼下最稳妥、也最符合各方利益的选择。周府保全了颜面,顺天府有了交代(虽然凶手在逃),魏三暂时被压制,而他们夫妇,表面上洗脱了嫌疑,安全暂时无虞。至于永嘉侯府,这次算是折了一只“手”(魏三暂时被废),损失了一个外围爪牙(孙有德),但也成功切断了直接线索,双方算是打成了平手,或者说,进入了一种微妙的僵持。
“学生明白。多谢二位大人周旋庇护。”赵重山诚心道谢。他知道,没有这二位撑着,他们昨日在周府,就可能被当成替罪羊扔出去了。
“不必谢我们。清者自清,浊者自浊。我等只是依律依理行事。”周司业摆摆手,但脸色并未放松,“只是,赵掌柜,此事虽暂告段落,但根源未除。永嘉侯府,卢氏,及其背后的势力,绝不会就此罢休。他们今日退一步,只因时机未到,或顾忌清议。他日若得机会,必会卷土重来,且手段只会更加隐秘狠毒。你们……需万分谨慎,早做打算。”
这是推心置腹的忠告。赵重山肃然点头:“学生谨记。定当时刻警惕。”
吴司业沉吟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尤其是内宅阴私手段,防不胜防。姜娘子那边,日常饮食起居,需格外留心。铺子里的伙计、帮工,也要仔细甄别。另外,”他顿了顿,压低了声音,“若有可能,你们或可考虑,暂时离开京城,避一避风头。”
离开京城?赵重山心中一动。这确实是最彻底的避险之法。但“同心”刚刚立足,他们所有的家当、人脉、心血都在这里。离开,意味着放弃一切,重新开始。而且,躲又能躲到哪里去?以卢家的财势,若真心要赶尽杀绝,除非躲到天涯海角,隐姓埋名。
似乎看出了赵重山的顾虑,周司业缓声道:“吴兄所言,也是一条路。不过,树欲静而风不止。有些事,躲是躲不掉的。你们如今,已在这漩涡边上,想全身而退,难。关键在于,如何在这漩涡中,找到立足之地,甚至……借力打力。”
借力打力?赵重山目光一闪。
“今日请赵掌柜来,除了告知案情进展,还有一事。”周司业从袖中取出一封泥金帖子,放在桌上,“三日后,永嘉侯府春日宴,我与吴兄,也在受邀之列。”
赵重山心头一跳。
“我们本不欲去。但如今,”周司业手指点在那华美的帖子上,目光沉沉,“或许,该去走一遭。看看这龙潭虎穴,到底藏着什么魑魅魍魉。也看看,有没有机会,让他们也……难受一下。”
吴司业接口,声音平静无波,却字字千钧:“清流虽不结党,不营私,但亦有风骨,有底线。容不得此等魍魉之辈,仗势欺人,祸乱纲常。他们既然把手伸到了不该伸的地方,还想全身而退?天下没有这样的道理。”
两位老大人,这是要亲自下场了!不是以雷霆万钧之势正面强攻,而是要以他们最擅长的方式——清流的风议、朝堂的规矩、乃至不经意间透露的信息——去敲打,去制衡,去在对方最看重的体面场合,撕开一道口子。
这无疑是冒险。但对他们而言,这已不仅仅是庇护赵重山夫妇,更是维护他们心中所坚守的“道”。
赵重山起身,对着两位老大人,深深一揖到底,久久未起。此恩此情,重于泰山。
“学生……惭愧。累及二位大人涉险。”
“起来吧。”周司业抬手虚扶,“非为你一人一家。我辈读书,所求为何?不过‘正道’二字。路见不平,尚可拔刀,何况此事关乎律法纲纪,关乎人心善恶。你且回去,安抚家小,谨慎行事。侯府那边,我们自有计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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