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拂晓，天边刚泛起鱼肚白，大军便已拔营启程。万余铁骑如一股黑色洪流，在广袤草原上奔腾向前，铁蹄踏过之处，草屑纷飞，尘土飞扬。队伍最前方，一面绣着“唐”字的猩红大旗在晨风中猎猎作响，指引着大军向西北方向的丰州进发。
行进途中，赵书翰勒马缓行，望着眼前壮阔的草原秋景，不禁心潮澎湃。晨霜覆盖的枯草间仍夹杂着点点青翠，广袤的原野上褐色的蘅草随风起伏。远处，苍茫的云层被劲风撕扯成絮状，在湛蓝的天幕上肆意舒展。他甚至可以想象得到，夕阳西沉时，牧人会赶着羊群缓缓归家，在草毯上投下长长的剪影。
“霜凋白草尚余青，大野萧萧遍褐蘅。
风卷苍云天色远，日沉翠幕牧人行。
长空胡雁辞寒渚，遍岭牛羊下夕阳。
一霎冬雷惊朔漠，毡房夜雪有余酲。”
赵书翰吟罢，抚掌大笑：“妙极！妙极！”
身侧的王璟若闻言，嘴角微扬：“师兄久居关中富饶之地，今日一见草原之广阔，就诗兴大起了么？”
赵书翰点点头，目光仍流连于远方天际：“为兄虽饱读诗书，但纸上得来终觉浅。今日亲临塞外，方知书中描绘不及眼前万一。”他深吸一口带着草香的空气，继续道，“说来也怪，自踏入草原，那些朝堂上的纷争琐事竟都抛诸脑后，连心胸都开阔了许多。”
赵书翰说到这里，忽然正色道：“自古以来，汉人与塞外各族交锋之中，无论是兵力还是装备都远胜对方，但却屡屡受挫。终其根源，无非是沉重的后勤补给与步卒方阵往往互为掣肘。每每狼烟骤起时，铁甲步兵皆受制于粮车辎重，战略机动之权尽落敌手。外族轻骑以飘忽之势往复冲荡，待中原士卒疲态尽显之际，其养精蓄锐的主力便如猎鹰扑兔，将困顿之师吞噬殆尽——非战之罪，实乃失了天时地利也。”
说着，他转向王璟若，眼中闪烁着赞许之色：“但此番北征师弟却另辟蹊径，方出云州便收了月氏一族为耳目，又有万余铁骑如脱弦利箭般直插草原深处。虽箭镞有限、粮秣不丰，但凭我军锋镝之锐，纵遇契丹主力，亦可将其碾作齑粉。”
王璟若闻言轻笑，眼中却闪过一丝冷芒：“师兄此前多在后方押运粮草，未曾亲历战阵，不解其中血腥。此番北疆之行，怕是要颠覆师兄诸多认知。”他顿了顿，声音渐沉，“小弟斗胆劝师兄暂且放下圣贤教化之念，否则一旦见血，恐难承受。”
赵书翰眉头微蹙，虽不解王璟若话中之意，但也隐隐感觉到此行断然不会向他所想象的那般轻松，而自己这位师弟此时话中所带出的嗜杀之意，更是令他不禁心中微微一沉。
正说话间，杜厚朴策马疾驰而来，在马上抱拳道：“禀大人，前方发现乙室部族营地，斥候来报约有千余人马，请大人示下。”
王璟若眯起眼睛望向远方，眸中寒光乍现：“吩咐下去，命众将士不得留手，无论对手是老弱妇孺，但有敢反抗者，格杀勿论！”他略一沉吟，补充道，“另外若遇小股人马，不得使用弓矢，随后我等还要继续深入草原，箭矢补充不易，用一支便少一支，让大家省着些用。”
杜厚朴眼中精光暴射，兴奋地应道：“得令！”随即调转马头，疾驰而去。
行军约莫半个时辰，地平线上渐渐显出一处部落轮廓。随着距离拉近，只见开阔的草地上，百余顶灰白色帐篷被一人高的木篱环绕。时近黄昏，营地中炊烟袅袅，隐约传来契丹人欢快的歌声与马头琴悠扬的旋律。这些乙室部族人刚结束一天的放牧，正享受着难得的闲暇时光。
然而这份宁静很快便被打破了。一个契丹汉子正在营地中熟练地剥着羊皮，突然感觉到地面微微震动，于是便疑惑地向着营寨外望去。只见夕阳余晖中，远处地平线上突然浮现出一道黑线，紧接着便是闷雷般的马蹄声滚滚而来。烟尘中，猩红的旌旗猎猎飘扬，上面绣着他看不懂的汉字。
“敌袭！”那汉子脸色骤变，久在草原生活的他自然知道这样的阵容绝不会带着什么善意，于是扔下剥了一半的羊就冲向帐篷，抄起挂在毡壁上的牛角号冲出来，鼓起腮帮奋力吹响。
“呜——”低沉的号角声瞬间撕裂了黄昏的宁静。营地顿时炸开了锅，百余名契丹汉子抄起弓箭马刀冲出帐篷，而此时的唐军铁骑已逼近至三箭之地。
为首的王璟若眼中寒芒大盛，手中墨玉破穹枪高高举起。随着他一声令下，两翼铁骑如雄鹰展翅般迅速展开，中军则如利剑般直指营寨。
他久居塞北，自然深谙草原征伐之道。在草原上交锋，并不存在什么突袭之举，一旦大军冲锋，铁蹄雷动，有经验的草原各族在数里外便能发现。但只要唐军够快，就算对方反应过来，也断然难阻己方大军锋锐。而草原的地形更是决定了这里就是骑兵的天堂。在这里，不会有关中各处州郡高大坚固的城池，也不会有狭窄蜿蜒的崎岖山道，更不会有行军路途中遍布各处的茂密丛林。在这里，有的只是一望无尽的草地和草原各部分散居住的帐篷。而那些营地外低矮的木篱在铁骑面前，不过如同儿戏。
就像如今一般，前方冒着炊烟的契丹营寨，在其大军面前不过就像待宰的羔羊般脆弱。
这营寨中的契丹人也确如其所料，当那些男子跨上马匹，冲出营地之时唐军前锋已至二箭之地。百多骑仓促集结，手中马刀映着残阳划出凌乱弧光。相比于唐军成建制的铠甲铁骑，这些衣衫褴褛的契丹勇士犹如叫花子般可怜。但他们似乎并不明白自己面对的将是什么，仍如往常与其他部落交战时一样，列着松散的阵型，凭着胸中一腔热血，嘶吼着向唐军发起冲锋，恍如扑火飞蛾一般。
看着这些冲锋而来的契丹勇士，王璟若心中微微叹息，他自然知道这些人虽然平日里生活的极为艰苦，但一旦跨上马匹，便会成为肆虐边境的豺狼，因此他并无丝毫触动，只是眼中寒光一闪，手中墨玉破穹枪猛然挥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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