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古直精神一振，连忙上前一步，双手抱拳：“将军请讲！在下必一字不差转达给月理朵！”
王璟若负手踱了一步，声音低沉而清晰：“其一，我终究是汉人将领，此次进军塞北，代表的也是后唐朝廷。契丹内部事务，尤其是皇位继承这等核心国政，我若直接插手过深，于理不合，极易授人以柄。”他的眼神变得锐利，“一旦引发契丹上下同仇敌忾之心，反陷月理朵于不义。这非但不能助她，反会极大地损害她作为皇后的威望！这一点，至关重要，她必须想好如何向契丹贵族解释我的‘存在’与‘作用’。”
王璟若停顿了一下，修长的手指轻轻敲击着窗棂，似乎在斟酌每一个用词的分量。窗外飘来一阵带着草香的微风，拂动他额前的碎发，却吹不散他眉宇间的凝重。
“其二，”他的声音低沉而有力，“大军开拔，非一日之功。粮秣转运需要调集民夫、征用牲畜；道路桥梁需要提前修缮加固；沿途部落的态度更需要谨慎周旋。这些都需要时间。”他转过身来，目光如炬，“让她务必利用这段宝贵的时间，尽可能收拢忠于她的部族力量，尤其是那些掌握兵权的实权将领。宫廷宿卫，更要牢牢抓在自己手中——这是她最后的屏障。”
说到这里，王璟若突然加重了语气：“而最重要的是情报！当大军到达临潢府时，我需要她提供朝中最详尽的情报。”他每说一个词，就向前迈一步，仿佛要将这些字句刻进阿古直的脑海里，“哪些贵族跳得最欢？哪些手握兵权？哪些可以争取？哪些必须提防？知己知彼，方能立于不败之地。”
阿古直听得连连点头，粗糙的手指不自觉地抓紧了衣角，将这些要点牢牢记在心中：“将军思虑周全！在下明白，定会详尽转告月理朵！”
“其三，”王璟若的眼神突然变得格外深邃，声音也柔和了几分，甚至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复杂，“告诉她...我王璟若，必不负她！”这简单的几个字，却仿佛蕴含着千钧的承诺，在寂静的厅堂中久久回荡。
阿古直闻言，眼中瞬间爆发出感激的光芒。他深深一揖，额头几乎触到地面：“有将军此言，月理朵便有主心骨了！在下代她谢过将军大恩！”他知道事不宜迟，得到明确答复后，便不再耽搁。转身时，腰间的佩刀与皮袍摩擦，发出沉闷的声响。很快，马蹄声由近及远，卷起的烟尘在夕阳下泛着金色的光晕，又缓缓落下。
目送阿古直的背影消失在州衙之外，王璟若脸上的凝重之色丝毫未减。他转身时，袍角带起一阵微风，一旁已经点起的烛火随之摇曳，在他坚毅的面容上投下跳动的阴影。
“来人！”他沉声下令，“速传常春、谢明君两位将军来议事！”
不多时，常春与谢明君联袂而至。常春脸上还残留着初为人父的喜悦红晕，但眼神已恢复了军人的锐利。谢明君则依旧沉稳干练，眉宇间带着惯有的冷静。
王璟若将阿古直带来的消息、契丹当前局势以及自己与阿古直的谈话内容，毫无保留地向二人和盘托出。
常春初闻耶律阿保死讯，眼中精光爆射，但随即听到月理朵岌岌可危的处境和王璟若准备即刻东进的决定，那喜悦的红晕迅速褪去，眉头紧紧锁成了一个“川”字。他沉默着，手指在腰间佩刀的刀鞘上轻轻叩击，发出“嗒、嗒”的轻响，仿佛在计算着每一步的风险与收益。良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璟若，此事...非同小可！”他抬起眼，目光如刀般直视王璟若，“契丹皇帝新丧，其国正值权力更迭的漩涡中心，牵一发而动全身。”他站起身，在厅中来回踱步，每一步都踏得极重，“我等此刻介入，固然是良机，但风险亦是极大。”
常春停下脚步，竖起一根手指：“其一，名分难正。我军以何种名义进入契丹腹地？是应皇后之邀前往助拳，还是趁虚而入完成征讨大计？这将直接关系到契丹各部的反应。”他的声音越来越沉，“若处理不当，恐引火烧身，将我后唐拖入无休止的草原战争泥潭。”
他又竖起第二根手指：“其二，陛下态度。如此大事，必然涉及国策转向，需立即加急向晋阳奏报，详陈利害，恭请圣裁！”说到这里，他深吸一口气，“我以为，在陛下圣谕到来之前，我军战略方向不可贸然改变。可令前锋精锐斥候部队向东严密侦查，主力大军则缓缓向东推进，做出威压态势，占据有利地形。如此，进可攻退可守，方为稳妥。”。
谢明君安静地听着常春的分析，纤细的手指轻轻转动着茶盏。待常春说完，她微微颔首，随即转向王璟若：“大哥所言在理，名分与大义，确是首要考量。不过...”她话锋一转，目光变得深邃如古井，“月理朵于你有旧谊，更有恩情。当年若非她舍身相助，恐怕也无今日之你。”
她放下茶盏，瓷器与木案相触，发出清脆的声响：“而契丹与后唐之争，是国与国之间的利益博弈。不曾想公义与私恩，在这风云际会之时，竟有交汇之处。”
谢明君稍微整理了一下衣袖，继续道：“于公而言，若能借此契丹内乱之机，助月理朵稳定局势，哪怕只是让她在权力斗争中存活下来，并掌握一定的话语权，这都将为我们日后与契丹打交道打开一扇全新的窗口。”她的眼中闪过一丝精光，“一个对我军抱有善意、甚至有所依赖的契丹实权人物，远比一个充满敌意的新皇帝对我们有利。”
“于私而言，”谢明君的目光坦然地迎上王璟若，“你素来重情重义。月理朵如今身处绝境，若因我等袖手旁观而致其罹难，恐怕...”她没有说完，但未尽之言已不言而喻
她的语气变得更为肯定：“诚如你方才对阿古直所言，直接插手契丹内政确是大忌。但月理朵或许正是我们破局的关键。”她的手指轻轻敲击桌面，“若能以她的名义来影响甚至主导契丹的权力过渡，将我们的力量巧妙地转化为她的助力，以她为媒介，将两国关系推向缓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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