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周末的中专校园比平时安静许多。大多数学生回家了,留下的人要么在宿舍补觉,要么在教室里自习。林修远选择了后者——机械三班的教室空无一人,阳光透过窗户照在整齐的课桌上,空气中飘浮着细微的尘埃。
他把那张抽水机设计图铺在课桌上,旁边摆着绘图工具、计算尺和一沓草稿纸。图纸已经接近完成,主视图、俯视图、左视图、剖视图,还有十几个零件详图,密密麻麻地占满了整张零号图纸。
但最引人注目的,是图纸上用红铅笔标注的那些修改标记。
可调高度的操作手柄,插拔式的滤网清理结构,延伸至侧面的注油管,T形握把,简易计数器,一键式放水阀——苏嫣然提出的每一个建议,都以具体的设计形式呈现在图纸上。
林修远手里拿着一把圆规,正在核对一个关键尺寸。他的动作很慢,很仔细,每量一次都要在草稿纸上记下数字,然后计算,再核对。
这不是他第一次设计机器。前世经手的项目比这复杂得多,用的工具是三维建模软件和有限元分析程序,画出的图纸可以直接送进数控机床加工。但此刻,握着这把简单的圆规,在粗糙的图纸上一笔一画地勾勒,他却觉得有种别样的踏实感。
每一步都要亲手计算,每一处都要反复推敲,每一个细节都要考虑这个时代的加工能力和材料限制。这种“受限”中的创造,反而让他对设计的本质有了更深的理解。
教室门被轻轻推开。
林修远没有抬头,直到一个身影停在课桌旁,他才放下圆规。
苏嫣然站在那儿,手里抱着几本书。她今天没穿工装,换了件洗得发白的蓝色列宁装,头发扎成简单的马尾,脸上带着周末特有的轻松神情。
“我以为你回家了。”林修远说。
“我妹回去了,我留下看点书。”苏嫣然的目光落在图纸上,“你这是……”
“完善设计。”林修远侧身让出空间,“来看看?”
苏嫣然放下书,走到课桌旁,弯腰细看。她的目光首先落在那些红笔标记处,然后眼睛微微睁大。
“这些……你都改进了?”
“嗯。”林修远拿起一支铅笔,指着图纸上的几个位置,“你看这里,操作手柄。我设计了三个档位的高度调节——一米一、一米二、一米三。用的是插销式定位,调节时拔出插销,手柄可以上下滑动,找到合适位置后再插上固定。”
他的铅笔在图纸上移动:“这里,滤网清理。原来的螺栓连接改成了插拔式,滤网框上加了两个手柄,清理时抓住手柄一拉就出来,清理完再插回去。卡槽里加了橡胶密封条,保证不漏水。”
苏嫣然认真听着,手指不自觉地跟着铅笔的轨迹移动。
“还有这个注油孔。”林修远的铅笔移到泵体侧面,“我把它移到了中上部,加了根可以旋转的延伸管。平时管子折向侧面,不占空间;需要加油时,把管子转过来,站在机器旁边就能操作,不用弯腰。”
他一处处讲解,每一处改进都对应着苏嫣然当初提出的问题。有些改进很简单,只是一个结构的微调;有些则涉及多个零件的配合,需要重新计算尺寸链和公差。
苏嫣然越听越惊讶。她提出的那些建议,大多是基于直觉和生活观察——妇女拧不动螺栓,孩子够不到手柄,老人在泥地里弯腰不方便。她以为这些只是“外行话”,能提醒设计师注意就已经很好,从没想过会被如此认真、如此系统地融入设计。
“你……真的都考虑进去了。”她轻声说。
“为什么不呢?”林修远放下铅笔,“你说的每一点都是对的。设计机器不是为了在图纸上好看,是为了让人用得顺手。”
他从旁边拿起几张草稿纸,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计算式:“有些改动需要重新计算强度和刚度。比如这个可调手柄,在最低和最高位置时,受力情况不同,我需要确保它在每个位置都能承受正常操作力而不变形。”
苏嫣然接过草稿纸,看着那些她看不太懂的公式和数字。但她能看懂的是那些严谨的推导过程,每一步都有依据,每一个参数都有出处。
“这些计算……你花了多长时间?”她问。
“两个晚上。”林修远说,“主要是手柄和滤网结构改动大,需要重新校核。其他的还好。”
苏嫣然沉默了。她想象着这个十六岁的少年,在宿舍熄灯后,点着蜡烛或者用手电筒,趴在床上计算这些枯燥的数字,只是为了把她那些“外行”的建议变成可行的设计。
一股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感动,敬佩,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温暖。
“谢谢你。”她说,声音很轻。
林修远摇头:“该我谢你。没有你的提醒,这台机器就算做出来,也会有很多人用着不顺手。现在这样,才是真正的好设计。”
他走到讲台边,从黑板槽里拿出一支粉笔,转身在黑板上画了个简图:“你看,这是最终的整体结构。从取水口到出水口,从动力输入到操作手柄,每一个环节都考虑了使用者的便利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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