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天,她好像有哪里不一样了。
不是外貌——她还是穿着那件浅灰色的列宁装,头发扎成马尾,露出光洁的额头。是某种更深层的东西,像经过淬火的钢,外表依旧,内里却更坚韧了。
“你看什么?”苏嫣然忽然抬起头,正好对上林修远的目光。
林修远顿了一下,移开视线:“没什么。就是觉得……你好像瘦了点。”
这是实话。她的脸颊似乎比之前清减了些,下颌线的弧度更明显了。
苏嫣然摸了摸自己的脸,笑了:“是吗?我妈也这么说。她前天来信,说让我多吃点,别因为那件事影响身体。”
“你爸妈……还好吗?”
“嗯。”苏嫣然点点头,重新低下头整理笔记,“我给他们写了长信,把事情的始末都说清楚了。我爸回信说,他相信我。还说……”她顿了顿,声音轻了些,“他说,能在那种情况下还坚持说实话、坚持维护同伴,是好事。”
林修远没说话,只是看着她。
“其实,”苏嫣然继续说,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纸页边缘,“这几天我想了很多。以前我总觉得,做个好学生,好好读书,以后找个稳定的工作,就够了。但经过这件事,我觉得……好像还不够。”
“什么意思?”
“就是……”她抬起头,眼睛在阳光下亮晶晶的,“人不能只想着自己安稳。遇到不公正的事,得站出来。遇到该维护的人,得维护。哪怕会惹麻烦,哪怕会被人议论。”
她说得很慢,每个字都像在心里斟酌过。
“就像这次,如果当时我因为怕闲话,就跟你疏远,或者不敢在调查组面前说话,那会怎么样?”苏嫣然问,但更像在问自己,“许大茂的谎言可能就坐实了,你的设计可能就被否定了,而我会一辈子背着那种污名。”
她摇摇头:“那不是我想要的人生。”
阅览室里很安静。远处有两个学生在书架间找书,脚步声很轻。窗外的梧桐树上,几只麻雀在叽叽喳喳地叫。
林修远放下手里的笔:“那你想要什么样的人生?”
苏嫣然沉默了一会儿。她的目光越过林修远,看向窗外。阳光下的校园,红砖教学楼,青石板路,抱着书本走过的学生。一切宁静而充满希望。
“我想要……”她轻声说,“活得坦荡,活得有底气。做该做的事,说该说的话。不因为害怕就退缩,不因为便利就妥协。”
她转回头,看着林修远:“就像你那样。”
林修远愣了一下。
“在会议室里,你反驳许大茂的那些话,”苏嫣然说,“条理清晰,有理有据,不卑不亢。我当时就想,原来人可以这样——被人污蔑时不慌张,被逼到墙角时不退缩,用事实和逻辑,一寸一寸把清白挣回来。”
她的眼睛里有什么东西在闪烁,像阳光下碎金般的水面。
“那不是我一个人的功劳。”林修远说,“如果没有你的笔记,没有王师傅的证言,没有技术科的支持,光靠我说,也没用。”
“但你是那个站在最前面的人。”苏嫣然坚持,“是你先站出来的。”
林修远看着她认真的表情,忽然笑了:“那我们算是互相成就?”
苏嫣然也笑了:“算是吧。”
气氛轻松了些。阳光在桌面上缓缓移动,从书页移到钢笔上,再从钢笔移到苏嫣然的手背上。她的手很白,手指修长,指尖因为常年拿笔而有一点薄茧。
“对了,”林修远换了个话题,“下周厂里要开技术交流会,李科长让我准备个发言,讲讲抽水机设计的思路。他说……让你也去。”
苏嫣然的眼睛亮了一下:“真的?”
“嗯。他说你的使用建议很有价值,应该让更多人知道。”林修远顿了顿,“而且,厂里想把抽水机作为技术革新的典型案例,往上报。如果批下来,可能会小规模量产。”
苏嫣然怔住了。她的嘴唇微微张开,眼睛睁得圆圆的,像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
“量产?”她重复了一遍,声音里带着难以置信。
“初步想法。”林修远说,“不过李科长说,可能性很大。毕竟机器确实好用,农村也急需。”
苏嫣然低下头,看着自己摊开的设计草稿本。那些曾经只是纸上的线条和文字,那些在深夜里反复推敲的构想,那些因为一个细节争得面红耳赤的讨论——现在,它们有可能变成真正的、一批批生产出来的机器,去到田间地头,帮助那些需要的人。
她的眼眶忽然红了。
“怎么了?”林修远问。
“没、没什么。”苏嫣然摇摇头,用手背飞快地擦了擦眼角,“就是……觉得挺奇妙的。几个月前,我们还只是画草图的学生。现在……”
现在,他们设计的东西可能要改变一些人的生活了。
哪怕只是很小很小的改变。
林修远懂她的感受。他想起前世那些加班到凌晨的日子,做出的方案、写的代码,大多只是换来老板的一句“还行”或者客户的挑刺。成就感?有,但很稀薄。而此刻,看着苏嫣然发红的眼眶,他真切地感受到了一种不同的重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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