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清晨的阳光惨白,透过糊着破报纸的窗户,照进贾家昏暗的堂屋。光柱里尘埃飞舞,落在桌上一口未动的清水煮白菜上,落在散落的窝窝头上,落在贾张氏凌乱花白的头发上。
她已经哭不动了,嗓子早哑了,只张着嘴,发出“嗬嗬”的、破风箱似的抽气声,眼泪早就流干,眼眶红肿得像烂桃,眼神空洞地望着门的方向。身上那件打了补丁的灰布褂子,因为刚才在地上打滚撒泼,沾满了灰尘和污渍。
“我的棒梗啊……我的孙子啊……”
声音嘶哑,含混不清,像秋后垂死的老蝉。
秦淮茹坐在门槛上,背靠着门框,一动不动。她没哭,眼睛干涩得发疼,就那么直直地望着院子里的青石板地。阳光把石板照得发亮,能看见砖缝里枯死的苔藓。她身上那件洗得发白、袖口磨出毛边的蓝布衫,在晨风里微微晃动,显得空荡荡的。
她瘦得太厉害了。颧骨高高凸起,脸颊深陷,嘴唇干裂起皮。手指无意识地抠着门框上剥落的漆皮,指甲缝里黑黑的,是昨天糊纸盒沾上的浆糊,没洗干净。
院里静得可怕。
明明是大白天,明明该是各家生火做饭、上班上学的时辰,可整个四合院像是被按下了静音键。前院阎埠贵家关着门,中院傻柱屋里没动静,连平时最爱在院里晃悠、打听消息的刘海中,都缩在家里没出来。
只有易中海拄着拐杖,站在中院中央,看着贾家敞开的门,看着门槛上那个木雕泥塑般的秦淮茹,看着堂屋里那个失了魂的贾张氏。他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最终只是长长地、沉重地叹了口气,摇摇头,转身回了自己屋。
那一声叹息,像最后的棺盖,沉沉地合上。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几分钟,也许有一个世纪那么长。
秦淮茹忽然动了动。
她扶着门框,慢慢地、极其缓慢地站起来。腿麻了,趔趄了一下,但她站稳了。然后,她转过身,没看屋里还在喃喃自语的婆婆,也没看院子里任何方向,只是低着头,一步一步地,往后院走。
脚步很轻,轻得像踩在棉花上。背影单薄,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
穿过月亮门,后院很安静。林家的门关着。窗台上晒着两双布鞋,洗得发白,鞋底纳得密密实实。窗玻璃擦得干净,能看见屋里简单的家具,还有墙上贴着的年画——是“鲤鱼跳龙门”,颜色已经褪了些,但依然透着寻常人家的安稳气息。
秦淮茹在门前站住了。
她看着那扇门,看了很久。手抬起,又放下,放下,又抬起。最终,她咬了咬干裂的下唇,伸出颤抖的手指,轻轻叩响了门板。
“笃、笃。”
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
门里传来脚步声。门开了。
林修远站在门口。他已经换下了早晨那身家常衣服,穿了件半新的蓝色工装外套,像是准备出门。看见秦淮茹,他脸上没什么意外的表情,只是平静地看着她。
“修远……”秦淮茹开口,声音嘶哑得厉害,几乎听不清。
林修远没说话,等着。
“修远,”秦淮茹又唤了一声,这一次声音大了些,带着一种近乎卑微的祈求,“姨……姨求你……”
她说着,膝盖一软,就要往下跪。
林修远眼疾手快,上前一步托住了她的胳膊,没让她跪下去。“秦姨,”他的声音很平稳,“有话站着说。”
秦淮茹被他托着,跪不下去,也站不直,就那么半弯着腰,眼泪突然毫无预兆地涌了出来。不是嚎啕大哭,是无声的、汹涌的泪水,顺着枯黄的脸颊往下淌,滴在她那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衫上,迅速洇开一片深色。
“修远……求求你……饶了棒梗这一次……”她抓住林修远的胳膊,手指冰凉,用力到指节发白,“他知道错了……他真的知道错了!你……你去跟派出所说,说你不追究了,说东西没丢……好不好?求求你……”
她的声音断断续续,混杂着哽咽,语无伦次:“棒梗他还小……他不懂事……他就是一时糊涂……他吃了太多苦了……修远,你看在这么多年邻居的份上,看在我……我以前还帮你妈做过鞋垫的份上……饶了他吧……我不能没有他啊……”
林修远任由她抓着胳膊,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等她哭声稍歇,才缓缓开口,声音清晰而冷静:
“秦姨,棒梗今年二十一了。”
秦淮茹的哭声戛然而止,像是被人掐住了脖子。
“他不是小孩了。”林修远继续说,语气平铺直叙,却字字如刀,“七年前他偷厂里钢筋,您说他还小,不懂事,求大家原谅。厂里看在他爸工伤去世的份上,没送他去劳教,只开除了。”
“三年前他偷鸽子市的东西,被抓进去,您说他是一时糊涂,吃了苦就知道改了。劳改两年,出来了。”
“现在,”林修远看着她通红的、充满哀求的眼睛,“他撬锁进了我的铺子,人赃并获。秦姨,您告诉我,这一次,又是因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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