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霆如同疯魔了一般,长剑狂舞,不顾一切地杀散了身前的敌人,发疯似的冲向断崖之下!
当他终于赶到时,只看到那个单薄的身影,静静地躺在嶙峋的乱石之中。
胸口插着那支幽蓝的毒箭,鲜血如同盛开的红莲,在他身下快速地蔓延,染红了灰白的岩石。
他脸上的表情,很平静,甚至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解脱般的微笑。
厉霆踉跄着跪倒在地,颤抖着手,想要去触碰那张苍白却依旧精致的脸,却在即将碰到的瞬间,猛地僵住。
他看到了阿弃紧紧攥在手心里的东西——那是一枚黑色的、冰冷的棋子。
是他书房棋盒里,最普通不过的一枚黑子。
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厉霆的心口轰然炸开!
那些被他刻意忽略的、压在理智冰层下的细微瞬间——阿弃专注凝望他的眼神,
那被他烧掉的写着“虽九死其犹未悔”的纸团,那夜书房里他慌乱垂下的眼睫……
所有线索,在此刻串联成一条清晰而残酷的轨迹,带着毁灭一切的力量,击中了他!
原来……
原来他那些异常的沉默,那些飞速的进步,那些看似顺从下的暗流涌动……竟是源于此!
而他,竟一直以为,那只是工具日渐锋利的正常过程。
他一直以为,自己掌控着一切。
却唯独,没有掌控住这颗……悄然靠近、又骤然陨落的心。
一股从未体验过的、撕心裂肺的剧痛,如同无数把烧红的钝刀,在他五脏六腑内疯狂搅动!
远比任何战场上的创伤,都要痛上千百倍!
他猛地俯下身,将那个已然冰冷、轻得如同羽毛的身体,紧紧地、紧紧地拥入怀中。
仿佛要将它揉碎,嵌入自己的骨血之中。
“啊——!!!”
一声压抑到了极致、却依旧无法承受的、如同孤狼丧偶般的悲鸣,终于冲破了那冰冷坚硬的外壳,
从厉霆的喉咙深处,凄厉地迸发出来,回荡在血色浸染的残阳之下。
他抱得很紧,紧到指节泛白,紧到身体都在微微痉挛。
可怀中的躯体,再也无法给他任何回应。
只有那枚染了血的、冰冷的黑子,从阿弃无力松开的手指间,悄然滑落,掉在血泊里,发出微不可闻的一声轻响。
如同他未来漫长余生里,所有无声的夜晚中,那再也无法填补的……空洞回音。
北风卷着沙尘呼啸而过,吹动着厉霆散落的墨发,吹不散那浓得化不开的血腥,也吹不干他脸上那从未有过的、冰凉的湿意。
他输了。
输掉了这盘他自以为掌控一切的棋。
输掉了他或许自己都未曾察觉,却早已在心底悄然生根的……唯一的光。
……
鹰嘴崖的战事,最终以鞑靺人的溃退告终。
那支迂回的精锐小队被崖上落下的滚木礌石尽数歼灭,动摇了鞑靺军心,厉霆趁势率残部反击,稳住了摇摇欲坠的防线。
是一场惨胜。
将士们拖着疲惫伤残的身躯,沉默地清理着战场,收敛同泽的尸骨。
没有人欢呼,只有劫后余生的麻木,和失去战友的沉重。
厉霆没有参与这些。
他亲自抱着那个已然冰冷的身体,一步步走下了尸横遍野的战场。
他的步伐很稳,背脊依旧挺直,玄色的衣袍被鲜血浸透,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僵硬的线条。
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仿佛戴上了一张冰冷的面具,只有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赤红一片,里面翻滚着旁人无法理解的、足以焚毁一切的暗流。
没有人敢上前询问,更无人敢靠近。
此刻的将军,比任何时候都要令人畏惧,仿佛一触即碎的琉璃,又像是即将爆发的火山。
他直接将阿弃带回了将军府,带回了那间他们相处时间最长的书房。
他没有唤府医,也没有让任何人插手。
他打来清水,亲手,一点点地,极其缓慢而仔细地,擦去阿弃脸上、身上的血污和尘土。
动作轻柔得近乎虔诚,与他平日里杀伐决断的模样判若两人。
当那张苍白却干净的面容完全显露出来时,厉霆的手指停顿了。
阿弃闭着眼睛,长睫低垂,神色平静,甚至唇角还残留着一丝极淡的、仿佛解脱般的弧度。
唯有胸口那处被毒箭撕裂的伤口,狰狞地昭示着死亡的残酷。
厉霆的目光,久久地凝注在那张脸上。
他想起了第一次在宴客厅见到他时,他那伪装出来的、却依旧难掩惊惶的颤抖。
想起了他在藏书阁劳作时,那隐秘而扭曲的欢愉。
想起了他被“治愈”过程中,那无声承受的巨大痛苦和认知撕裂的挣扎。
想起了他识字弈棋时,那日渐明亮的、带着专注光芒的眼神……
无数个片段,如同破碎的琉璃,在他脑海中疯狂闪烁,最终汇聚成胸口那阵窒息的、真实的剧痛。
他伸出手,指尖极其轻微地,拂过阿弃冰凉的唇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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