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车引擎的轰鸣声渐渐远去,最终彻底消失在蜿蜒山道的尽头,与晨风、鸟鸣融为一体,再也分辨不出。打谷场上聚集的人群开始三三两两地散去,低声的议论和叹息在清冷的晨风中飘散。
“真是个好小伙子……”
“听说他家在省城有背景呢,怎么还来当兵?”
“这你就不懂了,参军光荣啊!陆知青这是有志向!”
“唉,这一走,不知道啥时候能回来……”
“苏家那丫头,也是痴心……”
李文斌站在打谷场边缘,推了推眼镜,望着卡车消失的方向,眼神复杂。他想起昨天陆承泽还在河滩边坐着发呆,今天就已经踏上了远行的军车。人生的转折,有时候就是这么快,这么决绝。
他转头看向苏晓棠。她依然站在原地,身形单薄,晨风吹动着她的衣角和发丝。她一只手紧紧按着胸前,那里藏着陆承泽留下的平安锁。另一只手垂在身侧,手指微微蜷缩。
李文斌想走过去说些什么,安慰几句,或者问问她需不需要帮忙。但当他看到苏晓棠挺直的脊背,看到她脸上那种虽然流泪却异常坚定的神情,又停住了脚步。
这个时候,任何话语都显得苍白。她需要的不是安慰,而是独处的时间和空间。
杨老栓搀扶着还在抹眼泪的张奶奶走过来:“晓棠啊,先扶奶奶回去吧。早上露水重,别着凉了。”
苏晓棠这才仿佛从某种恍惚中惊醒,她眨了眨眼,泪痕未干的脸上浮起一丝歉然:“村长,谢谢您。奶奶,我们回家。”
她上前接过张奶奶的手臂,老人的手冰凉,还在微微颤抖。苏晓棠握紧了她的手,将温度传递过去:“奶奶,咱们回家。承泽哥会好好的,我们也要好好的,等他回来。”
张奶奶哽咽着点头:“对,对……回家,回家。”
三人一狗慢慢地走在回村的土路上。墨痕走在最前面,步伐平稳,不时回头看看她们,确保跟上。它的尾巴不再像往常那样欢快地摇晃,而是微微下垂,带着一种沉稳的护卫姿态。
村道两旁的房屋里,有人透过窗户偷偷张望,看到她们走过,又赶紧缩回头。同情的、好奇的、惋惜的目光,像无形的针,但苏晓棠浑然不觉。她的全部注意力都在搀扶着的奶奶身上,还有前方那个属于她们的家。
回到小院,晨光已经完全铺满了院子。昨晚壮行宴的桌椅还摆在堂屋,碗筷已经洗净倒扣在竹架上。灶膛里的火彻底熄灭了,只剩下一层薄薄的灰烬。院子里,陆承泽最后修理过的那段篱笆在晨光中显得格外整齐,他昨天归位的工具在墙角码放得一丝不苟。
一切都有他的痕迹,但人已经不在了。
张奶奶一进门,就忍不住又哭了起来。她颤巍巍地走到堂屋陆承泽常坐的那张凳子旁,抚摸着光滑的凳面:“这孩子……连凳子都给他擦得干干净净……”
苏晓棠没有说话,她走进厨房,开始默默地收拾。将昨晚用过的锅碗再擦洗一遍,将灶台清理干净,将剩下的面条和菜收到碗柜里。她的动作有条不紊,甚至比平时更细致,仿佛要通过这些具体的劳作,来填满内心那骤然空出来的巨大空洞。
墨痕跟在她脚边,琥珀色的眼睛一直注视着她。
「难过……就哭出来吧……」它的意念轻轻传来。
苏晓棠停下擦碗的手,低头看着墨痕。它的眼神温顺而充满理解。她蹲下身,抱住墨痕的脖子,将脸埋在它厚实温暖的皮毛里,肩膀剧烈地抖动起来。
这一次,她没有压抑,任凭眼泪汹涌而出,打湿了墨痕的毛发。无声的哭泣比嚎啕大哭更令人心碎。墨痕安静地站着,一动不动,任由她宣泄着情绪,只是用头轻轻蹭着她的手臂。
过了好一会儿,苏晓棠才渐渐平复。她抬起头,眼睛红肿,但眼神已经重新变得清明。她用手背胡乱擦了擦脸,站起身:“我没事了。还有很多事要做。”
她先去看张奶奶。老人已经不再哭了,只是呆呆地坐在凳子上,眼神空洞地望着门外。苏晓棠打来热水,拧了热毛巾,轻轻给奶奶擦脸:“奶奶,您去炕上躺会儿吧,昨晚都没睡好。”
张奶奶抓住她的手,苍老的手因为用力而青筋凸起:“晓棠啊,承泽他真的会回来吗?那么远……听说北边在打仗……”
“会回来的。”苏晓棠的声音斩钉截铁,没有丝毫犹豫,“承泽哥答应过我们,他一定会平安回来。我们要相信他。”
她的坚定似乎感染了老人。张奶奶缓缓点了点头:“对,对……要相信孩子。”
安顿好奶奶躺下,苏晓棠回到院子。阳光已经升得更高了,院子里亮堂堂的。她深吸一口气,开始了一天的劳作。
先去鸡舍喂鸡——陆承泽上个月刚给鸡舍加固了顶棚,防止黄鼠狼。鸡群咯咯叫着围上来,苏晓棠将玉米粒撒在地上,看着它们争相啄食。
然后去菜地浇水——菜畦是陆承泽带着她一起整理的,整齐的垄沟,每棵菜苗都间距得当。她提着水桶,一瓢一瓢地浇下去,水渗入黑色的土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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