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光越过正午最炽烈的顶点,开始向西偏斜,颜色也从灼目的白金,渐渐滤成了柔和的淡金。光线穿过玻璃窗,在病房干净的地砖上投下长长的、边缘清晰的窗棂影子。空气里浮尘的舞蹈变得慵懒,慢悠悠的,像是也被这午后渐浓的困意所沾染。
周凡坐在两张婴儿床中间的一把矮脚木凳上,背挺得笔直,肩线却绷得有些僵硬。他维持这个姿势已经很久了,久到膝盖传来微微的酸麻,脖颈后方也因为长时间的专注而开始发紧。但他的目光却像被磁石吸住,牢牢锁在眼前两张小小的脸庞上,一左一右,来回逡巡,不肯有片刻松懈。
山子睡在左边,襁褓裹得稍微松了些,露出一只攥得紧紧的小拳头,举在腮边,像在扞卫一个甜美的梦境。他的呼吸沉实,胸脯均匀起伏,偶尔,小嘴会无意识地咂动两下,发出一点细微的“吧唧”声,引得周凡立刻屏住呼吸,凑近些细看,直到确认那只是睡梦中的本能反应,才缓缓吐出一口气。
水儿在右边,睡姿更恬静些,侧着小脸,长而翘的睫毛在眼睑下投出两弯乖巧的扇形阴影。她的呼吸声更轻,更细,像春风拂过新发的柳梢。只是眉头偶尔会轻轻蹙一下,仿佛在梦中遇到了什么小小的难题,随即又舒展开,恢复成一片无邪的安宁。
这就是他的孩子。这个认知,在经历了最初的狂喜与震撼之后,此刻像水底的巨石,沉甸甸地落在周凡的心湖最深处,激起的不是惊涛骇浪,而是一圈圈缓慢扩散的、无比真实的涟漪。他看着他(她)们,看着那酷似自己眉骨的隆起,那继承自苏念唇形的轮廓,看着那些独一无二的、只属于他(她)们自己的细微表情。一种陌生的、巨大的责任感,伴随着几乎令人手足无措的温柔,正在他胸腔里无声地膨胀,胀得他心口发酸,眼眶发热。
他忽然想起很多年前,在荒无人烟的戈壁上,他的房车第一次陷进流沙。那时他面对的是冷酷的自然和机械的故障,虽然恐慌,但心里知道总有方法,有步骤,可以一步步去解决。可现在,他面对的是两个如此脆弱、如此娇嫩、完全依赖于他人生存的小生命。没有说明书,没有应急预案,所有的知识都来自书本、网络和医护人员简短的指导,而真正的挑战,永远发生在那些条框之外。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担忧,水儿在睡梦中忽然扭动了一下身子,喉咙里发出一串细弱的、像小猫呜咽般的声音。周凡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上半身下意识地前倾。是饿了?尿了?还是哪里不舒服?他的大脑飞速运转,回想护士教过的各种判断方法,手却悬在半空,不敢轻易落下。他怕自己笨拙的触碰会惊醒她,更怕自己错误的判断会耽误什么。
就在他犹豫的几秒钟里,水儿的哼唧声停了,她只是侧过头,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小嘴嚅动了两下,又沉沉睡去。周凡紧绷的肩膀这才松了下来,后背却惊出了一层薄汗。原来只是睡梦中的呓语。他暗自吁了口气,心里却清楚,这只是无数个未知考验中,最微不足道的一个开始。
苏念在病床上睡着了。产后极度的疲惫,加上哺乳的消耗,让她睡得深沉,眉头却依旧微微蹙着,显露出身体并未完全放松。周凡的目光从孩子们身上移开,落在妻子苍白的脸上。她的睡颜依旧美丽,却笼罩着一层前所未有的、属于母亲的脆弱与坚韧交织的光晕。是她承受了十月的重负,一夜的艰辛,此刻又将用身体哺育新的生命。看着她的疲惫,周凡心里那份沉甸甸的责任感,又添上了一重坚实的底色——他必须成为她的依靠,成为这个刚刚诞生的小小世界的支柱。
他轻轻起身,尽量不发出一点声音,走到病房自带的简易卫生间。用冷水拍了拍脸,看着镜子里那个眼布血丝、胡子拉碴、神色间却有一种奇异光彩的男人。这就是父亲了。他对着镜子里的自己,无声地动了动嘴唇。没有隆重的加冕,没有欢呼的仪式,就在这个寻常的午后,在这间弥漫着消毒水与淡淡奶香的病房里,这个身份悄然降临,如同种子落入泥土,不容置疑地开始生根发芽。
回到座位不久,真正的考验来了。
先是山子,毫无预兆地,从沉睡中爆发出响亮的啼哭。那哭声洪亮而愤怒,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小腿在襁褓里有力地蹬踹着。周凡几乎是弹跳起来,第一步是先看向苏念——还好,她只是不安地动了动,没有醒。他这才俯身靠近儿子,手忙脚乱地检查。是饿了吗?距离上次哺乳好像没多久。他试探着用手指轻轻碰了碰山子的嘴角,小家伙立刻追着手指的方向转动脑袋,小嘴急切地寻找着——果然是饿了。
可苏念刚睡下不久。周凡记得护士说过,要鼓励妈妈亲喂,但也准备了少量的配方奶以备不时之需。他看着哭得涨红脸的儿子,又看看疲惫沉睡的妻子,犹豫只有一瞬。他转身从柜子里取出奶瓶、奶粉罐,开始回忆冲奶的步骤:先加水,水温要控制在四十到五十度之间;再加入奶粉,比例是……他手忙脚乱地看奶粉罐上的说明,用附带的量勺小心翼翼地舀取,抖平,倒入奶瓶。拧上奶嘴,轻轻摇晃,手腕试着温度——好像差不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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