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和先生留下的那张墨迹斑驳、字迹古拙的“伏火方”,自那日他飘然离去后,便如同一块烧得通红的烙铁,日夜揣在我的怀中,既是黑暗中窥见的一线希望之光,也带来了千钧重压。我深知,这薄薄一张纸上所载之物,若能成功现世,必将成为黑风隘在这弱肉强食的乱世中,赖以安身立命、甚至扭转乾坤的一大凭仗。然而,福兮祸所伏,这“伏火”之术,威力莫测,炼制过程更是凶险万分,稍有差池,莫说功败垂成,便是炉毁人亡、玉石俱焚的惨剧也只在顷刻之间。
为确保万无一失,我将试制工坊的地点,选在了距离主寨最远、人迹罕至的“断魂谷”尽头。此地三面皆是刀削斧劈般的百丈悬崖,猿猴难攀,仅有一条倚着绝壁开凿、仅容一人通行的险峻小径可以抵达,地势之险,堪称绝地。由对寨子绝对忠诚、且手艺精湛的老匠作赵老黑亲自负责,他只带了自家两个膀大腰圆、口风极严的儿子,以及三个身家性命皆与黑风隘牢牢捆绑、签了死契的家眷皆在寨中的老铁匠参与。对外,只宣称是在此秘炼一种新发现的铁矿,试制更为坚韧锋利的兵甲,以掩人耳目。
展开那张仿佛重若千钧的麻纸,上面的字迹虽潦草,所用原料却并非罕见之物:硝石、硫磺、木炭。然而其配伍比例,却与当下军中通用的炮药、烟花药方迥然相异,透着一股奇特的玄机。更令人心惊的是徐和在字里行间留下的蝇头小楷注疏,“提纯”、“研磨需细如面”、“颗粒化”、“忌潮忌燥”等要诀,言语极其简练,却每每直指要害,仿佛早已洞悉了这“伏火”成败的关键。我虽来自后世,对火药的具体制备工艺也只有些模糊概念,此刻只能结合那点微薄的记忆与徐和的提示,与赵老黑等人围着一盏昏暗的“气死风灯”,在幽深的谷底反复推敲,每一步都如履薄冰。
“硝石需以热水化开,重结晶数次,去除杂质,方得纯品……硫磺需用牛乳反复煮过,以去其燥烈毒性……木炭须选木质疏松、燃烧彻底的柳木炭,研磨要极细,以手捻之无粒感为佳……混合时需顺向徐徐搅拌,务求均匀,最忌潮气,亦忌明火……”赵老黑眯着昏花的老眼,几乎是贴着灯焰,逐字逐句地研读,布满老茧和烫伤疤痕的手指在粗糙的纸面上微微颤抖,额角渗出的冷汗在灯火下闪着微光。他打了一辈子铁,与火相伴数十年,却从未感到火是如此令人敬畏乃至恐惧的东西,这已不是在玩火,简直是在触碰幽冥之力,在刀尖上跳舞。
第一次试制,选在一个天色微明、万籁俱寂、连一丝风都没有的黎明。用量药的小铜匙小心翼翼称量好初步拟定的分量,在厚重的石臼中用木杵极其轻柔地研磨混合,那黑灰色的粉末在臼中显得异常安静,安静得令人心慌意乱。我们用它和了些湿泥,厚厚地糊成一个西瓜大小的球壳,留出一个小指粗细的孔洞,将混合好的药粉填入压实,再插入一根在桐油中浸泡过、晒干的麻绳作为引信。所有人退到数十丈外一块巨岩之后,连大气都不敢喘。
赵老黑的大儿子,性子憨直、虎头虎脑的赵铁锤,颤抖着用线香点燃引信,然后像被鬼撵似的没命地跑回岩后,脸色煞白。引信“嘶嘶”地燃烧着,火星在昏暗中明灭不定,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每一息都如同煎熬。终于,火光没入泥球。
“噗——”一声沉闷如屁响的声音在山谷中回荡,泥球应声裂成几瓣,冒出一股浓密刺鼻的黑烟,将地面熏黑了一小片。威力……仅此而已,甚至连个像样的土坑都没炸出来。众人面面相觑,难掩巨大的失望和疑惑。
“药料研磨不够细腻,混合恐怕也不匀,受潮了,泥壳密封亦不佳,泄了气。”我强压下心中的沮丧,仔细分析着失败的原因。徐和注疏中提到的“颗粒化”一词在我脑中闪现,那是增加燃烧速度、提升威力的关键。如何颗粒化?我努力回忆,想起了似乎有“轻微压实、破碎、过筛”的土法子。于是,我们尝试将略微潮湿的药粉用木槌轻轻压实成饼,再小心敲碎,用细麻布筛网过滤,得到相对均匀细小的颗粒。
第二次试制,我们改进了外壳。赵老黑用收集来的废弃薄铁皮,精心敲打出数个西瓜子大小的带盖罐子。我们将颗粒化的药粉填入罐中,引信穿过罐盖密封处。这次,点燃引信后,众人迅速撤退。
“轰!”
一声明显响亮、带着撕裂感的爆鸣在山谷中猛然炸开!声音在崖壁间来回碰撞,震得人耳膜嗡嗡作响!那铁皮罐瞬间被狂暴的力量撕扯得四分五裂,灼热的破片带着尖啸四散飞溅,深深嵌入前方十几步外的树干和岩壁中,地面被炸出一个脸盆大小的浅坑,焦黑一片!一股夹杂着硝烟和硫磺恶臭的气浪扑面而来,令人几欲窒息。
成功了!虽然这威力远不及我记忆中那种天崩地裂的景象,但在这个冷兵器为主的时代,已是骇人听闻、近乎妖法的恐怖杀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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