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噤蝉粉的药引子,竟是‘醉春楼’那股子俗透了的胭脂味儿!”
阿苦这后半截话像个烫手的山芋,直接把满舱的凝重气氛砸了个稀烂。
苏晚音眉梢猛地一挑,视线越过阿苦还在发抖的肩膀,落向窗外灯火通明的松江夜埠。
那股子腻歪的甜香混着江水的腥气,正顺着风往鼻孔里钻。
若是寻常人只当是烟花柳巷的脂粉气,可若是懂行的,便晓得这是有人在拿大剂量的香料掩盖什么腐朽发霉的味道。
“顺叔,”苏晚音把手里那张擦手的帕子往水盆里一扔,溅起的水花冷冽刺骨,“叫弟兄们动身。既然人家把戏台子搭到了咱们眼皮子底下,不去捧个场,倒显得咱们晚音社不懂规矩。”
松江码头的货栈后巷,黑得像口没底的锅。
三十只朱漆描金的胭脂匣子码得整整齐齐,匣面上“醉春楼”三个烫金大字在灯笼晃悠下显得格外扎眼。
顺叔带着两个伙计,正费力地把这些死沉的匣子往板车上搬。
“轻点,这玩意儿比它看起来沉三倍。”苏晚音走过去,伸手在一只匣盖上叩了叩。
声音闷实,不像装粉,倒像装了铁。
她掀开第三只匣盖。
扑面而来的不是脂粉香,而是一股子陈年竹简特有的霉味。
指尖探入内层,那是一捆裹着油纸的竹简。
苏晚音的手指停在捆扎的绳结上——那是个极其复杂的死结,九个回环紧紧相扣,最后收尾处还要倒钩一针。
“九转回环结。”苏晚音指腹摩挲着那个生硬的疙瘩,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柳家大院里栓狗都未必用这么精细的手法,倒拿来捆这些见不得光的烂账。”
这是柳家内宅才会用的手法,除了心腹死士,没人会费这功夫打这种解不开的结。
柳轻罗,果然不是一个人在发疯。
正想着,隔壁胭脂铺的后厢房里传来一声脆响。
“哎哟!这手怎么跟抹了油似的!”
那是沈砚秋的声音。
他今儿换了一身不起眼的青灰长衫,鼻梁上架了副平光琉璃镜,活脱脱一个精打细算的账房先生。
苏晚音侧身贴在板壁缝隙处。
只见沈砚秋正一脸惶恐地蹲在地上,脚边是一面碎成八瓣的铜镜。
那是掌柜刚递给他“验货”的样品。
“客官,这可是老坑铜,您这……”掌柜的心疼得直嘬牙花子。
“赔!肯定赔!”沈砚秋一边赔笑,一边假装笨手笨脚地去捡碎片。
那只原本抚琴弄弦、金贵的修长手指,此刻却极快地在镜背那枚被摔裂的火印处抹过。
铜镜背后的火印是“墨痕书屋”的标识,此刻裂纹正好横穿而过,露出了夹层里一角薄如蝉翼的绢布。
沈砚秋捡起那一角碎片,仿佛只是在检查裂痕,实则拇指极快地将绢布搓开。
苏晚音看得真切,那绢布上朱砂批红,字迹娟秀却透着股狠劲儿——“《霓裳谱》第三折,删‘贵妃泣血’句,补‘霓裳垂泪’,合姑母清誉。”
好一个“合姑母清誉”。
为了给柳如眉那张脸贴金,连老祖宗传下来的戏文都敢随便阉割。
把“泣血”改成“垂泪”,一字之差,家国恨就变成了深闺怨。
这帮人哪里是在修书,分明是在给历史裹小脚。
角落里,一直闷不吭声煎药的孙婆婆突然咳嗽了一声。
药罐子里咕嘟咕嘟冒着热气,那股苦涩的中药味恰到好处地冲淡了胭脂香。
孙婆婆用长筷子夹起一片在药汁里滚过三滚的柳叶,在昏黄的烛火前晃了晃。
湿漉漉的叶脉上,原本隐形的字迹被药汁浸润,显出暗红色的纹路:“校勘司令:苏氏余孽巡演至松江,务毁其乐律根基。柳轻罗已伏,若败,即焚《霓裳谱》手抄本。”
“毁根基,焚孤本。”苏晚音低声重复着这六个字,眼底的温度寸寸结冰,“这‘校勘司’的手伸得够长,专门负责给柳家擦屁股,销毁一切不利于她们的戏文批注?”
她转过身,冲着一直候在阴影里的小桃枝招了招手。
“把这些胭脂匣子全给我撤了。”苏晚音语气平淡,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威压,“换双层匣。外层填上咱们自制的‘海棠红’胭脂,内层暗格给我嵌上特制的蜂蜡,把这里面的竹简全部封存进去。”
顺叔一愣:“班主,这是要黑吃黑?”
“吃?我怕崩了牙。”苏晚音冷笑一声,随手拎起一只换装好的匣子,重重拍在顺叔怀里,“这东西,给高公公送去。”
顺叔手一抖,差点没拿稳:“高……高力士那个干儿子?”
“正是。”苏晚音帮他理了理衣领,眼神幽深,“你就说,晚音社感念他前日送药之恩,听说他新得了一支上好的紫毫笔,这点胭脂色泽正艳,正好配他的笔头。”
高公公是出了名的贪,也是出了名的多疑。
把柳家的罪证当成礼物送给他,既是行贿,也是借刀。
这胭脂匣子到了他手里,就是悬在柳家头顶的一把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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