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猎营地已被彻底清理,血迹与打斗的痕迹尽数抹去,仿佛日间的惨烈从未发生。
唯有外围层层环绕、戒备森严的侍卫,无声昭示着这里刚经历了一场惊心动魄的叛乱。
宣帝的御帐内,灯火通明。
他已换下那身染血的龙袍,穿着一袭玄色常服,臂膀处的伤口被洁白纱布仔细包裹。
然而,身体的伤痛远不及心中的焦灼,他像一头被困的雄狮,在铺着厚毯的地上来回踱步,无法安宁。
帐外响起落云沉稳的声音:“陛下,属下可否进来?”
“进。”
落云刚踏入御帐,宣帝便急迎上前两步,脱口问道:“落云,外边情形如何?”
“陛下宽心。”落云躬身禀报,“营地外围已布置妥当,铁桶一般,绝无疏漏。”
“受伤的诸位大人及家眷均已妥善安置,太医也已为千丞相与镇平王诊治过,皆无性命之忧。”
“顺公公……属下与王爷下山时已命人护送下山医治,现下已派快马前去探问具体情形。”
宣帝最关心的问题终于无法再压抑:“景枫那边呢?可有消息传来?言之……找到了吗?”
他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
落云垂下眼帘:“回陛下,王爷尚未有消息传回。”
“但属下已加派一队精锐,循着殿下留下的标记前往崖底增援。”
宣帝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转换思绪,处理眼前必须面对的残酷现实:“那些……殉难的朝臣和侍卫,后事可曾安排?”
落云从怀中取出一份名册,双手呈上:“陛下,此乃已故人员的名录。”
“属下已命人为他们整理遗容,在外山寻了处清净之地暂厝,只待陛下示下,便可入土为安。”
宣帝接过那份沉甸甸的名单,指尖微微发凉。
他沉默了片刻,才挥了挥手,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你去安排吧。”
“是。”落云领命,悄然退下。
帐内重归寂静。
宣帝踱回案后,缓缓坐下,将那卷名录置于案上,却无心展开。
他的目光扫过空荡而华丽的御帐,日间许言之浑身浴血的画面再次清晰地浮现于眼前。
他缓缓闭上双眼,将一声几乎溢出唇边的叹息死死压在喉间。
无边无际的担忧与自责,在这无人可见的静谧时刻,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
宣帝拿起那份名单,每一个名字都像一根针,扎得他心头滴血。
这些都是他登基以来悉心培养、足以托付性命的股肱之臣,如今一朝陨落过半。
巨大的悲痛与无力感化作剧烈的头痛,他颓然向后,靠在冰冷的龙椅背上,几乎喘不过气。
就在此时,帐外传来侍卫因激动而变调的通报:
“陛下!许世子回来了!”
宣帝猛然抬头,仿佛一道强光刺破了心中的浓重雾霾!
他几乎是本能地瞬间站起,不顾帝王的威仪,像一阵风般冲出了御帐。
然而,帐外的景象让他脸上的笑容瞬间冻结。
没有预想中那个虽然狼狈却依旧会对他微笑的许言之。
只有玉卿,背着一个毫无生气、浑身被暗红色血污浸透的身影,正以惊人的速度狂奔而来。
“陛下!”玉卿的声音因极致的焦急而嘶哑,“世子重伤,已危在旦夕!”
宣帝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脚下踉跄,险些从台阶上栽倒,幸得身旁侍卫眼疾手快牢牢扶住。
“快!快!”宣帝稳住身形,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把他抬进御帐!传太医!把所有太医都给朕叫来!”
玉卿闻言,眉头紧紧锁死,急声道:“陛下,还是……”
“眼下没有比他的性命更重要的事!”宣帝不容置疑地打断他,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不容违逆的决绝,“快点!”
听着宣帝那斩钉截铁、近乎失控的语调,玉卿知道此刻任何解释都是徒劳。
他咬了咬牙,不再多言,背着许言之迅速冲进了御帐,小心翼翼地将那具冰冷而绵软的身体,安置在了皇帝专属的龙榻之上。
就在玉卿心急如焚、不知如何才能在不暴露秘密的情况下让太医诊治时,帐外传来了通报声——太医和许栋安一同赶到了。
玉卿看见许栋安的身影,紧绷的心弦才微微一松,找到了主心骨。
看见许栋安随之而入,宣帝几不可察地皱了下眉头,此刻他更希望太医能立刻专注救人。
“章太医!”宣帝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急迫,“快为世子诊治!朕命你,务必救活他!”
“臣必当竭尽全力!”章太医不敢怠慢,立刻提着药箱上前。
宣帝这才转向许栋安,语气稍缓,却依旧带着沉痛:“许爱卿,言之已经找回,只是伤势太重……但朕向你保证,必定倾尽天下之力,救他性命!”
许栋安看着龙榻上那个如同破碎人偶般的儿子,喉头滚动,最终只化作一声沉重的叹息:“陛下,能找回言之,臣……已然知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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