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府书房，烛火再次燃至深夜。
谢知遥独坐案前，眉宇间笼罩着一层驱不散的凝重。
凌云从边关传回的消息，像一块巨石投入他原本就波澜暗生的心湖。
“金满楼……”他反复咀嚼着这个名字，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
他已经动用了自己作为户部尚书所能调动的一切资源，查遍了六部存档、三司卷宗，甚至暗中排查了皇室关联商号和各地有名有姓的大商人。
结果却令人心惊——查无此人！
这个名字，除了诡异地出现在那批问题军械的过关文碟上之外，在整个大乾境内，竟如同人间蒸发，没有留下任何产业、住所、甚至是过往行商的记录！
这太不寻常了！
一个能经手如此大批量军械交易的人，绝不可能是个毫无根基的幽灵。
“他既然接触了这批军械，就不可能不留下任何痕迹！”
谢知遥低声自语，清冷的眸子里闪烁着执着的光芒。
“一定有哪里被我忽略了……记录，一定还有别的记录！”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目光再次投向了书桌上那堆积如山的账册和文书。
这些是他从户部、兵部旧档中调出的、所有与那批军械可能相关的记录，其中就包括那本被凌云“拿”来、明显被篡改过的兵部原始账册。
他重新拿起那本账册，几乎是逐字逐句地再次审阅起来。
那些被巧妙覆盖、修改过的数字和条目，在烛光下显得格外刺眼。
对方的伪造手段确实高明，若非他对数字极其敏感，又事先心存疑虑，几乎难以察觉。
他的目光死死锁定在那些被修改过的字迹上。
墨色、笔画、结构……忽然，一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他的脑海！
“字迹！”
谢知遥猛地坐直了身体，眼中爆发出锐利的光彩。
“容貌可以易容，声音可以伪装，但一个人长期形成的书写习惯，下笔的力度、转折的弧度、收笔的锋芒……这些细微之处，极难完全改变！”
这是一个被忽略的突破口！
他立刻起身，从一堆文书中翻出了那张“金满楼”过关文碟的临摹副本。
然后，他将副本放在那本被篡改的账册旁，并排摆开。
他俯下身，几乎是屏住了呼吸，目光在“金满楼”三个字与账册上那些被修改的字迹之间来回逡巡、比对。
起初，似乎并无明显关联。
文碟上的字迹为了符合商人身份，显得稍微圆滑随意一些；
而账册上的修改笔迹则更显工整克制，似乎在刻意模仿原账册的书写风格。
但谢知遥没有放弃。
他看得极其仔细，不放过任何一点蛛丝马迹。
他观察着每一个横画的起笔角度，每一个竖画的顿笔力度，每一个“钩”划的甩出方向……
渐渐地，一些极其细微、却难以磨灭的个人书写特征，开始浮出水面。
比如，“金”字的那一撇，在文碟上和账册某个被修改的“今”字旁，都带着一种几乎难以察觉的、向内微钩的倾向；
再比如，“楼”字最后那一笔“点”，在文碟上和账册上一个被改动过的数字“6”的起笔处，都呈现出一种异乎寻常的、向下重压再迅速提起的力道……
这些特征，如同隐藏在深海之下的暗流，若非有心且极其细致地比对，根本无法发现！
谢知遥的心脏开始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血液涌上头顶。
他惊愕地发现，这文碟上“金满楼”三个字的书写习惯，与账册上多处被篡改的字迹，在核心的运笔特征上，竟然存在着高度的一致性！
“相似……太相似了……”他喃喃道，声音因为激动而带着一丝颤抖。
这绝不仅仅是巧合！
这几乎可以肯定，“金满楼”这个名字的书写者，与篡改兵部账册的人，即便不是同一个人，也极有可能师出同门，或者有着极其密切的关联！
然而，狂喜只持续了一瞬，便被更大的疑虑所取代。
“但这还不够……”
谢知遥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眉头再次紧锁。
“仅仅知道‘金满楼’的笔迹与篡改账本者有关，还不够。”
“我们仍然不知道，‘金满楼’究竟是谁？他背后站着谁？”
“这笔迹，究竟属于朝中的哪一位？或者，是哪一个势力培养的专门人才？”
线索似乎清晰了一些，却又指向了更深的迷雾。
他拿起笔，在一张干净的纸上，将那些比对出来的、独特的笔迹特征一一临摹、标注下来。
这需要极其专业的眼光和耐心。
“必须找到更多的笔迹样本进行比对……”
谢知遥暗下决心，“六部主事以上的官员奏折、往来公文……甚至是宫内某些机构的记录……”
他知道，这是一个笨办法，却可能是目前唯一行之有效的办法。
如同大海捞针，但他必须捞下去。
窗外，夜色浓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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