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阙下,“盲”受了石室里的挠,正从另一道石脉往上挤,挤到城北的缝口,探出一片像薄膜一样的“眼皮”。孩子们正放风筝,风筝是用破帐面剪的,边缘缝着碎镜片,那是萧砚让人从倒塌的宅子里收出来的镜,磨到不伤手,绑在风筝尾上。小孩子不懂太多,只知道“往黑那片飞,线别断,镜别掉”。风起了,十几只碎镜风筝一齐飘到天上,镜片小小,光也小小,落在那片薄膜上像撒了一把盐。薄膜“滋”的一声起了一层细泡,泡里映出十几张孩子的脸。孩子“哇”了一声,觉得好玩,绷着线用力往上抖,镜上的光一阵乱跳,“盲”的眼皮抽了一下,像被扎了一排细针,缩回去了半寸。孩子们一片稚声:“它怕亮!它怕亮!”有人差点松手,被旁边小伙伴一把抓住,“不许掉!掉了它就吃你!”几个孩子嘴快,学江枝的笑,“哈哈——哈!你来吃呀!”笑声尖脆,照着镜跳;镜照着笑跳;笑照着“盲”的气泡跳,“盲”跳得烦,往下躲,躲到石缝深处。
夜再落的时候,江枝把“疯铃”的节拍改了,改成“一长一停二短”,她说:“它习惯了,会躲,换着敲,敲得它走不稳。”她又把笑也改了,前一阵笑像刀,这一阵笑像线,牵着人心一点一点往回拉。她笑得慢,慢得像一个人坐在月下剥一颗很苦的果,剥开了,白丝理出来,再剥,剥出果肉,递给一个不肯吃的人:“吃,苦是你的,苦吃完了,影就少一口。”有人真的接了,皱着脸吞,吞完就哭。江枝笑:“哭吧,哭了不怕。怕的是你不哭,影替你哭。”
萧砚把城分成九片,让会写的人各领一片,钉九十九口“魂钉”,不是铁,是名字。每一口钉就是一串被念出来的名,晾在巷口,风来就轻轻颤,颤着颤着,黑点一过会被这些颤缠住一瞬。那一瞬够救一条命。有人不信,非要试,从阴影里冲出来骂声“妖女”,刚抬起棍,巷口一阵齐响,魂钉颤了一颤,那人的脚下一滑,滑出巷口,正撞在萧砚刀背上。刀不杀他,只把他推回那一圈颤里。那人呆住,棍掉在地上,捡不起,也不捡了,慢慢蹲下去,抱住头,像一个终于想起自己还有头的人。
六族的廊下终于坐不住了。不是因为良心,是因为祖阙里“盲”在他们梦里多舔了一次,舔到了他们名字的边。他们的名字不是名字,是族谱上的印。印被舔花,他们站都站不稳。白须长老在夜里独自走到血碑前,碑影盖住他半边脸。他站了很久,突然伸手在碑背摸了一把,摸到石里渗出来的一点温。他把那点温贴在掌心,掌心忽然不像死木。他喉咙里滚出一句话:“再祭,会死得更快。”他回廊,其他长老等他开口,他淡淡说:“暂止。”有人怒:“民心散,我们失时。”他看着那人,眼里没有怒也没有笑:“时不是你我给的。”那人怔住,像第一次被自己名字绕住脚。
天边那枚黑日又厚了一层壳,壳里有几条细缝,从缝里渗下来的不是光,是一种灰白的湿。湿落到地上,地面“呲”的一声,像火刚灭,冒出一股烟。江枝把手伸过去接,手心凉,凉里带着一丝甜,她“啧”了一声:“它把梦抹得更滑了。”她回头对城中喊:“今晚把镜都放起来,把笑都慢下来,把铃都轻敲。别跟它抢,绕它。”风顺着她的喊,在九片城里分了路。镜慢慢摇,铃慢慢响,笑慢慢走,像一条条小河缓缓流过石头,磨着磨着,黑日的壳“咔”的一声,裂了一条极细的线,细到只有闭眼的人能看见。闭眼的都是被黑点扎得痛的人,他们看见了,轻轻“哦”了一声,像一个大病初愈的人忽然咽下了半口粥。
祖阙里,“盲”在石脉上停了。它不甘,它等。它也学会了等。它伸出一根最细的须,去试那道从上面透下来的极细的“哦”。须一触,像碰到一滴很久以前没有哭出来的眼泪。那泪把它的尖烧了一下,热不是火,是人。它缩了缩,记住这热,把须藏到更深的缝里。
黎明之前,城外的荒坡上亮起了一排小火,那是老兵卫在地里立起的“镇风架”,每一架上挂着一条写了“活着”的布带。风过处,布带顺风飞,飞到城边又折回去,像在拉一张看不见的网,把黑日的影遮住一角。江枝仰头看了一会儿,笑得很安静:“活着。”她回头,伸手把萧砚的袖子扯了扯,“冷脸,借你肩一会儿,疯子要睡。”萧砚“嗯”,肩从来给她。他们靠着碑坐下,铃还在轻响,镜还在轻晃,名在风里一遍一遍被念,黑焰在天上收了一线又一线。它不走,它再启。可这一夜,它没赢。
天终于比黑浅了一指宽。第一声鸟叫从城外荒草里钻出来,尖而细,像一缕线穿过所有人的耳朵,把一夜里乱成一团的魂轻轻穿了一针。孩子醒来,摸了摸木马,木马的眼里映出他自己的眼,他笑了一下,很小,很真。有人从梦里坐起,捂着眼睛慢慢叹气:“我还活着。”有人把门推开,看见门框上那四个点,跟着点了点,心里跟上了,没再落下。
黑日像一只蜷着的兽把尾巴又压紧了一寸。祖阙的深处,白须长老站在最旧的碑前,碑上“信”字被舔花了一半,他抬手,用指甲把剩下一半描了一遍,描破了指,指尖流血,他没有皱眉。他知道指尖这点血不够,也知道这不是赎。他只是把“信”这个字在自己心里描了一遍,再描一遍。他转身,朝上走,走得很慢,像一个在学着怎么把脚从影子里抬出来的人。
城在喘。喘是活的证。黑焰在等。等是它的伎俩。江枝和萧砚靠着碑睡了半刻,醒来时互相没看,只一起把身子往前挪了一寸——他们要先到祖阙边上等它。等,是另一种刀。今天先把等握紧。明天再笑。后天再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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