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痕则更为隐忍。它把黑焰压缩成最冷的暗点,潜伏在人们的梦里。很多百姓醒来后会发现,自己梦见过一条漆黑的狭道,尽头有一个瞎眼巨人,默默张嘴却不发声。残痕用这种方式,往人心里种下“必有坠落”的阴影,让恐惧不需要火,就能自己燃。
错命重新活络起来。它最会趁乱,如今百姓的撕裂正是它的土壤。它在街头的墙上偷偷改写,把“留白”写成“流败”,把“学”写成“血”,把“停”扭成“伪停”。这些错字一旦被人不经意看见,就会在心里埋下一个疑问:我写的,会不会也是错的?于是怀疑像霉菌一样在夜里蔓延。
灰则依旧低调。它没有与其他三方争锋,而是默默教人呼吸、教人握拳、教人松手。夜市里,一个老者带着几十个孩童排成队伍,一起做“握—松—握—松”的动作。有人讥笑他们这是无用的傻功夫,可孩子们做得极认真,呼吸一齐,队伍走过的街巷比别处安静。灰用这种方式,把“缓”的种子埋得更深。
江枝与萧砚在这场暗涌中,仍旧站在对立的两端。江枝愈发沉迷于乱线,她常常在夜里出现在废墟顶上,任凭线条疯长,把自己包裹得像个鬼魅。她说:“让它疯,让它写到自己崩。”她甚至教一群心志已碎的百姓去乱画,结果整片街墙很快被扭曲的线条覆盖,看上去就像血管爆裂的尸体。人们又怕又被吸引,围在远处窃窃私语。
萧砚则夜以继日地在祖阙边守刀。他让灰刀插入地心,日夜稳住那条“界”,不许残痕突破。他常常不言不语,只在每一次地面轻轻颤抖时,抬刀压回,像独自对抗无形的潮汐。他的冷静给了不少人依靠,可也有人因此抱怨:“他只会压,我们却不知该如何活。”
外城的力量终于到来。南城带火把的“学”者进驻市集,他们用火焰在半空写字,教人唱新的歌谣:“学以自存,学以回声。”西巷的“留白”一派则在广场搭起空白石墙,禁止任何人书写,把“空”奉为唯一的守护。北门的“伪字派”最为危险,他们写出的符号既不像古字,也不似人字,却带着强烈的迷惑性,不少百姓盯着符号看久了,竟开始模仿,写得比他们还快。
碑、狱、错、灰对外城的进入反应不同。碑心尝试修正“学”的笔势,却因太多火把而无法一一改缝;残痕极力渗透“伪字派”,使他们的符号更具压迫感;错命则混入三派中间,挑拨彼此争斗;唯有灰,依旧教人安静呼吸,仿佛什么都不争。
这一夜,祖阙之城彻底乱了。
酒馆里,人们高声辩论,有人举杯喊:“学才是未来!”有人冷笑回应:“空白才能救命!”又有人疯狂写下伪字,拍在桌上大吼:“这是新神!”酒水洒落,拳头飞起,争吵演变成斗殴,血溅在伪字之上,反而让符号在血中发亮。
江枝坐在远处的破椅上,看着这一切,唇角勾起冷笑:“看吧,疯字的影子已经落下,不需要它自己落,百姓就会替它写疯。”
萧砚在另一端,双眼低垂,手紧握刀柄,喃喃自语:“若真再这样下去,第三笔未必要落,它们自己就会毁。”
半空的斜撇依旧冷冷悬挂。可在城中人的眼里,它似乎越来越厚,越来越沉,像是一块天石,迟早要把整个祖阙砸碎。
祖阙的夜,被不同的火光撕成了三片。
南城“学”的火把队伍在街市上燃起高墙般的火焰,火光摇曳中,他们齐声吟唱,声音有节律,像是要用歌声替代碑心的正声。他们喊:“学即存,学即安!”声浪一波高过一波,百姓跟着模仿,甚至有人在火把上刻字,任火焰将字形吞没,留下灼黑的痕迹,仿佛要把“学”烙进天空。
而西巷的“留白派”则将一片广场彻底封锁。他们砌起一堵洁白石墙,墙面不容任何涂抹,凡是有人试图写字,就会被推搡驱逐。他们跪坐在墙前,双手相抵,齐齐呼吸,不言不语。他们的安静在火光映照下显得格外诡异,有人觉得他们是疯子,可更多的人却在这片白墙前跪下,仿佛终于找到了远离混乱的片刻安宁。
北门的“伪字派”最为狂乱。他们制造的符号在街巷四处蔓延,那些怪异的字形没有任何规律,但每当有人注视太久,就会不由自主地跟着画。符号越写越多,墙面、地砖、甚至人皮肤上都布满扭曲的痕迹,仿佛一座城被无数小怪物的爪子抓挠。人们的笑声、哭声、尖叫混杂一处,像一场盛大的疯舞。
三派互不相让,火光、白墙、伪字的痕迹在城中交错,百姓分崩离析,街巷里冲突频频爆发。火把与伪字的支持者爆发殴斗,石块、刀具、烈火齐上,血在巷口流淌;留白派的人则冷眼旁观,冷漠地收起被打伤的人,把他们送到白墙前,让他们安静呼吸,仿佛这样便能将伤口也一同“留白”。
祖阙城内,哀嚎与喧闹交织成一张混乱的乐谱。百姓不再只是恐惧等待,他们已经把自己的心撕裂成三片,互相撕咬,自己提前迎来了“第三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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