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不收束,就要塌。
萧砚深吸一口气,把刀竖成礼器,向北坡井缓缓一揖,字字沉稳:“祖阙一城,今以‘坐’谢声——请在我背上写,不在我民上写。”他这话不大,却像一根粗绳把各处零散的“坐礼”拧成了股。人们顺势而坐:凳上、砖上、门槛上、地“□”里……一时间,祖阙竟真像一座“坐着”的城。
江枝把乱线缠回腕,侧脸看他,没有讥,没有笑,只低低道:“我押一手。”她盘腿坐在北坡井沿,伸手按住自己影子的脚背,影子像活物挣了两挣,终于定住。她抬眼望第五声:“写也要坐着写。”
第五声再绕,第三笔在它身畔微微抖了一下,第四字像刀背被人指尖轻轻敲了敲。它们都可以落下,它们也都在等这声定拍。拍没有定。因为井礼把“全”的入口拆成了万万个“坐”。要写,要守,都得一户一户地跑——这不是它擅长的活。它厌慢,最厌人间的慢。
于是它把那一拍,向后错了半步。梦井的海潮随之回落一寸。被拖住的小腿各自回到井沿,人们跌坐,痛得直抽气;已经淹没到胸口的影开始回退,退到喉下,留下一圈冷印;深处仍有人没能回来,那些名字在守名碑上暗又亮、亮又暗,像远船的灯。
城没有赢,城只没输。
黄昏之前,最后一波井浪也退了。井口不闭,它们像一圈圈黑月亮,留在每一家门前。人们不敢跨,却开始学着绕。碑心把三盏守名灯换油,残痕把暗廊的口子再掩紧,错命把那句“算了也好”改回“还是算了吧”,灰把“懒簿”翻到新页,写:明日再坐。
北坡风大。江枝起身,按了按被勒出紫痕的手腕,轻声:“今儿你赢了。”
萧砚摇头:“我们又活了一拍。”
“下一拍呢?”
“还是请坐。”
夜色落下前,最远的城线外,传来一串迟到很久的井响——叮、叮、叮——不是一城,是多城。回音穿过祖阙的瓦缝,落在每一口梦井里。第五声在高处静了静,像记了一笔账。第三笔仍悬,第四字仍俯,声网稀了些,却未散。
尾声的风很轻,吹动门“□”旁那一尺净木,它在夜里发出极小的一声:“在。”
梦井的爆裂并非骤然而来的终结,而像是一场长久积蓄下的撕裂,在夜幕与白昼的交替之间不断加深。城池的地面出现一道道被梦井吸扯的沟壑,黑色的水雾像呼吸一样起伏,笼罩了街巷、屋檐与广场。百姓的身影在雾中被拉扯得模糊,像纸人一样随时可能被抽入那井底无归的深渊。他们有的哭喊、有的狂笑,有的跪倒在地自言自语,口中吐出的不再是人言,而是梦中回荡的碎语——“声不归”“影不返”“命必断”。这碎语在空气里回响,叠加成无数重影,让人分不清耳朵里听见的究竟是自己,还是梦井的诱惑。
江枝立在破败的城心碑旁,眼神锐利如刀。她的手指紧紧攥着那一角符纸,指尖已经被纸边割破渗血。血滴落下,正好与碑心残痕的裂缝融合,瞬间一道红色的火光炸开,逼退了一瞬井雾。可是下一秒,梦井中爆出的水声轰鸣,又像千军万马的步伐扑来,硬生生吞没了这点火光。她的呼吸急促,却仍冷笑:“梦再深,我也能将它撕开。萧砚——你要继续护着这口井么?看它吞尽生灵,抹去所有的真实?”
萧砚站在井的另一侧,衣袍被梦雾打湿,发丝垂落眼角。他的神色冷峻,却有几分犹疑。他抬手,掌心悬着一枚黑焰碎痕,那是魂狱残余的力,他以之封住了半个井口。可他的声音低沉:“江枝,你不懂。若这井彻底被你摧毁,那些被拖入梦中的人再无一丝可能回来。你要他们全都死么?哪怕只剩虚影,至少他们的魂还在徘徊。”
江枝的目光陡然一紧,咬牙冷声:“你所谓的徘徊,不过是把他们困在痛苦里,让他们永远醒不过来!你宁可他们在幻境中求不得,也不肯放他们真正解脱?萧砚,你不过是自欺!”
井雾在两人之间翻滚如潮,百姓的身影不断被拖下。街道边,一个小女孩紧抱着母亲,母亲的身体半截已经透明,被梦井吸扯着往下坠。女孩哭喊:“娘,不要走!” 江枝瞬间抬手,符光如刀,猛然划开雾障,拽住母亲的手臂,硬生生把她从幻影的边缘扯回。但那母亲的眼神却空洞无神,仿佛心神已经被留在井底,眼泪无声滑落。
江枝的心一颤,却更加愤怒:“看见了么?这就是你所说的徘徊!他们连灵魂都不再完整,你还要护着这井?!”
萧砚的神色沉痛,眉宇间的冷意几乎要裂开。他低声道:“若井毁,梦屠便会彻底游离出来,吞噬所有未眠之人。你真以为碑、狱、错、灰能挡得住么?至少在井里,他们还有最后的边界……”
“那我就打破这边界!” 江枝骤然喝声,衣袖一振,符火铺天而出,点亮半个城池的天空。火焰映照下,碑心的光与残痕的影同时迸发,像在为她怒意回应。她的身影带着无法阻挡的锋芒,直逼井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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