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砚冷眼看着江枝的举动,缓缓开口:“你这是以血拖生,非阻生。你在给它缓冲,而不是给我们缓冲。”江枝冷笑:“若不拖延,今夜祖阙便覆。拖延一日,才有一日喘息。”两人目光交锋,谁都未让步。
百姓却在两派的暗斗中遭殃。有人被残痕拖去献血,哭喊着仍被丢进火阵;有人被错命拉进游行,笑着笑着突然倒地昏死;有人被灰雾裹入梦境,再也没能醒来。碑心弟子拼命维持大碑的符阵,可随着井声的节奏,大碑上的纹路逐渐浮现出另一种陌生的文字——那不是碑的语言,而是轮脐自己的语言。
全城此刻已经不再是祖阙,而像是一个巨大的产房。城墙是子宫的壁,街道是脉管,百姓则是血肉与泪水的流淌。脐声一次比一次急促,像是临盆的预兆。第一次,是胎动;第二次,是破水;第三次,是阵痛;而现在,第四次正在酝酿,所有人心头都明白:再过不久,真正的“启裂”将来临。
江枝与萧砚各自沉默,却都已感到下一声扑面而来的沉重。碑心、残痕、错命、灰雾四方第一次无可回避地被迫同步,他们明白,无论信仰如何分歧,若不能挡住第四次脐动,全城都将被一股无法承受的撕裂吞没。
北井周围,百姓自发聚拢。他们有人祈祷,有人哭喊,有人唱着荒腔的童谣。井水在他们目光中逐寸抬高,仿佛要把全城都淹没。就在这一刻,第四次脐动终于压下——
声音不是爆裂,而是一种低沉的嗡鸣,像是天地之间突然多了一根绷紧的弦,全城所有人的心脏被迫与之同频。那嗡鸣一瞬间打乱了人的呼吸,街上无数人同时捂着胸口跪下,仿佛心脏要被生生拉出体外。
江枝咬牙,萧砚抬手,大碑震动,残痕燃烧,错命狂笑,灰雾翻滚。四方在这瞬间,被迫卷入同一个漩涡,第一次真正与轮脐的启裂正面相撞。
嗡鸣的低声并未消散,反而像是被井口的气息放大,沿着街道、屋瓦、城墙一寸寸传开。每个人的胸腔都成了这股声浪的回响之所,甚至连石兽的眼窝里都滴下泪状的灰液,像是在替人类哭泣。
碑心的守卫率先崩溃,他们强撑着在碑面上刻下的符阵瞬间失控,线条扭成巨大的胎纹,从碑心深处传出低沉的呜咽。大碑原本是静穆威严的镇物,如今却像是被迫参与分娩的身躯,痛苦得颤抖。弟子们纷纷吐血,眼白翻起,连师尊也踉跄倒地,却仍死死撑起手中笔阵。有人咬断舌尖,硬将血涂在符上,想以身躯稳住碑心,可碑的震动越来越烈,已显现出对抗与屈服的交替。
残痕一派的人早已彻底癫狂。火阵中心,熊熊燃烧的血焰已化作胎息之火,火苗不再笔直,而是一条条卷曲的脐带,试图攀上城空。残痕首领举着染血的手高喊“开!”,他的身体被火焰一点点吞没,却笑得像迎接新生。血色火光冲破天际,映照得半城如同在巨腹中燃烧。百姓被这种火光感染,许多人自发划开手腕,把血甩入火阵,仿佛献祭。尖叫与大笑混杂在一起,根本无法分辨是痛苦还是狂喜。
错命信徒在街巷间游行的声音越来越刺耳。他们的笑哭面具已粘合在脸上,无法摘下,肉与木交错溃烂。他们举着丑幕,高喊:“错即是生!生即是错!”口号传遍全城,许多百姓被蛊惑,加入他们的行列,甚至有母亲带着孩子戴上歪斜的笑面,拖着孩子走在错命队伍里。笑声越来越高,竟压过了碑心的咒语与残痕的火啸。
灰祭师的梦雾彻底扩散到全城。灰雾中,百姓的眼神变得空洞,他们看不清街道,看不见亲人,唯有一口无底的井在梦中浮现。那井里倒映出他们最深的欲望与恐惧,有人看见死去的亲人招手,有人看见未出生的孩子在哭,有人看见自己葬礼的棺木。许多人在幻象中伸手,却被活生生拉入雾中。灰雾里不断传来哭啼与低吟,分不清是真实还是梦境。灰祭师自己早已浑身湿冷,脸色苍白,低声喃喃:“灰,不是安眠,而是另一种生。”
江枝手中的丝线颤得几乎断裂,井底的力量不再只是扯动,而是要把她整个人拖下去。她的双臂青筋毕露,身体像被分裂,鲜血顺着丝线滴入井口,染红了水面。井水被血染开,却没有扩散,而是迅速吸收,仿佛饥饿的胎息在索取。江枝额头青筋鼓起,双眼泛红,仍死死咬牙。她明白,只要自己一松手,北井便会立刻炸裂。
萧砚立于碑阵前,衣袍被狂风掀起,他手执长笔,笔锋映照着碑上的纹理。他忽然大喝一声,把笔直插入大碑裂缝。碑身轰然震动,碎石纷飞,却也因这股笔力,勉强稳住片刻。可碑面上的古字随之裂开,里面透出的光芒不是圣洁,而是血色,仿佛碑心已被强迫同化为脐动的一部分。萧砚目光冷厉,心底却也泛起惊悚,他意识到自己与碑心已无界限,若碑被吞,他也会随之消失。
第四次脐动终于爆裂开来。不是一声巨响,而是一片无形的震荡,席卷全城。房屋齐齐塌陷,街道扭曲,人群如被巨手掀翻。无数人同时被抛向空中,又重重摔落。声音混杂成一片:碑的裂声、火的呼啸、笑哭的嚎叫、梦雾的低吟,还有未生婴儿的哭啼,汇聚成无法忍受的合奏。整个祖阙仿佛变成一具产床,在惨烈的撕裂中迎接未知的“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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