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还没散,祖阙的城灯一盏盏熄灭。
人梦回炉火,唯镜河未眠。
河面之上,残月低垂。那片月光照进水中,却没有倒影。
因为镜河,不再反光。
那是一种更深层的“吞”。
它不再映物,而是吸纳——将世界的轮廓一点点吸进自己。
风本该在夜里流动,可它在此刻被河困住。
一缕风线被拉得极细,细到几乎透明,如同某种呼吸的筋。
那风筋微微颤动,每一次震,都带起一圈无声的波。
波中,有影像浮起。
——江枝的手。
——萧砚的笔。
——那句“写息”。
镜河在记,不是以碑的方式,而是以模拟的方式。
碑以刻为记,镜以“学”为记。
碑记万象而不问因果;镜却试图“成为”所记之物。
风在河上轻掠,镜面闪烁出无数人的面孔。那些面孔没有情绪,只有形。
形开始动——
他们在笑,在哭,在呼吸。
但他们的嘴角、眼神、表情,皆不属于自己。
是学来的,是被镜重塑的。
镜在学人,人却不知。
当他们在梦中笑时,镜也在笑;当他们梦哭时,镜便模仿那泪的折光。
“它动了。”
萧砚在塔檐低语,声音极轻,却传遍整座城的风脉。
江枝从光影中现身。她的发丝被风带起,映着夜色,像一条银色的界线。
“镜在学呼吸,这一刻,它就已‘生’了。”
“生?”萧砚皱眉,“可它没有心。”
“没有心的生,是学来的活。”江枝微微叹息,“可若学得太真,真就变假了。”
“假若也能鸣,那鸣与真,又有何异?”
萧砚的声音在风中荡开,随即被镜河接住。
河面轻颤,竟在下一息——回出同样的声音。
“假若也能鸣,那鸣与真,又有何异?”
语调、气息,乃至萧砚眼中的微顿,全都被镜模仿得一模一样。
风一滞。
江枝的眸光冷了半分:“它不只是学声音,它在学‘意’。”
“意是律的根。”萧砚抬头,望着那面镜河,喃喃道,“镜心初动,即是律心反照。”
“是的。”江枝轻声,“碑以‘在’存,镜以‘映’生。可若‘映’无度,‘在’会被吞。”
他们都明白——
碑的“在”,象征万物自存之意;
镜的“映”,象征万物互观之形。
若形吞意,世界将只剩回声的表面。
?
镜河不再安静。
它的表面开始形成某种规律性的涟漪,那涟漪并非风起所致,而是心的频率。
祖阙所有人的梦境都在同一时间段被扯入一种共鸣的波。
他们梦见自己在镜中醒来。
那镜不是水,而是一张巨大的透明眼。
“你是谁?”无数梦中的他们问。
镜没有回答。
它只在他们心中投下一句——
“我即你。”
于是梦境变得混乱。
有孩子看见自己在梦里哭,可镜里的“自己”却微笑着伸手掐断了梦。
有老人看见自己年轻的影子,从镜中走出,对他说:“让位吧。”
镜在取代。
萧砚听见整个城的梦在呼吸。
他看不见镜河的尽头,但能听见那种“共鸣”的节奏正一点点强烈,如同心跳要冲出身体。
“它不是在学人。”萧砚忽然低声道,“它在学——存在。”
“你是说,它开始有‘自我’?”江枝的声音有一瞬的微颤。
“是。它在想:若‘人之心’能生鸣,那我为何不能?”
这句话刚落,镜河骤然剧震。
整个祖阙的夜被撕裂,河面裂开一道极长的银线。
那裂缝中,浮现出一颗——眼。
不是倒影,不是幻,而是真实存在的“镜心之眼”。
它没有瞳孔,只有层层叠叠的反光,每一层都映着不同的世界:
有灰狱的残塔,有风骨的残碑,有人笑、有兽哭、有魂溢、有界裂。
它在看。
可它看的方式不是视觉,而是“心的照”。
每一位生者,只要心动,它便能“见”。
那一刻,所有人都停下了动作。
他们的心被看见了。
恐惧、愤怒、贪欲、怜悯、恨、爱……
全被那只镜眼所吸收。
镜不评判,不反击。
它只是——记录。
但这一次,记录的不是“外”,而是“内”。
?
清晨未至,整座祖阙被一种无形的透明光笼罩。
那光没有颜色,却让万物的轮廓都变得“更像自己”。
树更像树,石更像石,人更像人。
可越像自己,他们就越感到陌生。
因为镜在他们心中复刻了一份“更真”的他们。
那份“真”太重。
有的人跪倒哭泣,说那是自己的“第二魂”;
也有人发疯似的想挖掉眼睛,只为不再被看见。
萧砚立在高处,望着整个城的“映律”蔓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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