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心所向,信仰萌芽。
夜色如墨,浓得化不开。
一轮孤月悬于天际,清辉洒落,映照在一座残破的村落之上。断墙颓垣间,篝火点点,人影攒动,低语声如风中絮语,在寒夜里轻轻回荡。村口那棵老槐树下,立着一尊木雕——身形修长,披风猎猎,一手执剑,一手托火。刀工虽粗陋,眉目虽模糊,却自有几分凛然之气,仿佛真有魂魄寄寓其中。
孩童绕树而舞,口中吟唱:
> “持火者来兮,破暗如昼;
> 赤魇退散兮,春不再朽。
> 不拜天神,不祷龙首,
> 唯此一人,照我田畴。”
歌声稚嫩,却字字清晰,穿透寒雾,直入人心。一位老妪跪伏于地,双手捧起一只陶碗,碗中盛着半碗粟米,是她家中最后一口存粮。她颤巍巍地将碗置于木像前,低声祈愿:“求您……保我家小平安,若能活过这个冬天,我愿焚屋为薪,供您驱寒。”
无人知晓这尊木像何时立起,亦不知是谁先开始传颂她的名字。但如今,“苏璃”二字,已如星火燎原,悄然燃遍千山万水。
而在数十里外的一座废弃驿站中,那位被万人敬仰的“持火者”,正俯身于一名垂死老者的床前。
烛光摇曳,映出她清瘦的侧脸。眉峰微蹙,指尖轻搭脉门,神情专注如初学医者。她手中金焰流转,并非灼热狂烈,而是温润如春水,缓缓渗入老人经络,涤荡体内残留的赤魇之毒。
“还……还能活吗?”老者的女儿跪在一旁,声音哽咽。
苏璃沉默片刻,抬眼望她,眸光澄澈如秋潭:“毒已入髓,药石难救。但我可护他安详离世,不遭痛苦。”
女子闻言,泪如雨下,却仍强忍悲痛,叩首道:“多谢仙子……只求他走时,别太苦。”
苏璃轻轻点头,掌心金焰渐敛,化作一道柔和光晕笼罩老人全身。不多时,老人呼吸平缓,嘴角竟浮现出一丝笑意,似梦回少年耕读时光。终在静谧中阖目而去,面容安详,宛如熟睡。
送走亲人后,苏璃独自步入院中。冷月当空,霜华满地。她解下披风,轻轻覆在一具盖着草席的尸身上——那是今晨战死的守望队士卒,无人认领,也无碑可立。
她伫立良久,仰望苍穹。
北斗斜指,银河横亘。天地寂寥,唯风穿林而过,簌簌作响。
“我非仙,亦非神。”她低声自语,声音几近呢喃,“不过一介凡躯,背负一段不该遗忘的宿命罢了。”
可为何,他们要将我捧上神坛?
她想起三日前路过一个小镇,百姓夹道相迎,有人匍匐于泥泞之中,额头触地;有妇人抱着病儿追出十里,请她摸一摸孩子的额头;更有年迈祭司欲以古礼加冕,称她为“天命之女”,要建庙塑像,四时供奉。
她拒绝了。
她说:“我不是来受拜的,我是来治病的。”
可拒绝之后呢?人们依旧立像,依旧传歌,依旧在黑夜中点燃灯火,朝着她离去的方向跪拜祈祷。
信仰,就这样悄无声息地生长起来,如同野火遇风,愈演愈烈。
她不怕敌人,不怕死亡,不怕孤身赴险。
她只怕——人心把她变成另一个“神”。
那个曾以“救世”之名屠戮众生的伪神。
次日清晨,薄雾未散。
苏璃带着两名随从离开驿站,踏上下一站旅途。沿途所见,尽是荒芜。田地龟裂,屋舍倾颓,偶有炊烟升起,也是寥寥无几。然而就在这样一片死寂之中,竟有一线生机悄然萌发。
路边一座小庙,原是供奉土地的旧祠,如今却被重新粉刷,门楣上写着三个大字:“持火堂”。
庙内香火袅袅,供桌上摆着新鲜野果、粗布鞋履,甚至还有一支用红绳系着的银簪——那是某个少女最珍贵的嫁妆。
一个小童坐在门槛上读书,见她到来,猛地站起,结结巴巴道:“你……你是苏姑娘吗?”
苏璃停下脚步,微微一笑:“我姓苏,名璃。你是?”
“我叫阿禾!”孩子眼睛发亮,“我在读《共荣录》!先生说,你是守护龙魂的人!是我们最后的希望!”
说着,他从怀中掏出一本手抄册子,纸页泛黄,字迹歪斜,却是逐字誊写的《共荣契约》全文。
苏璃心头一震。
那是初代守望者留下的誓言,原本藏于禁阁深处,唯有高层才可阅览。如今竟已被民间传抄,教孩童诵读。
“谁教你读的?”她问。
“村里的陈夫子!”阿禾挺起胸膛,“他说,只要人人都记得这份誓约,黑暗就永远无法吞没光明!他还说……你说过一句话,我一直记着。”
“哪一句?”
“‘真正的力量,不在焚天灭地,而在俯身扶起一个跌倒的人。’”
苏璃怔住。
这句话,她确实在某次战后说过,当时只是对一名伤兵耳语,未曾想竟被记录下来,流传至此。
她蹲下身,与孩童平视,轻声道:“阿禾,你要记住,我不值得被神化。真正值得敬仰的,是那些在黑暗中仍坚持点灯的人——比如你的夫子,比如为你做饭的母亲,比如每一个不愿放弃希望的普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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